次淩波遺韻並序(二首)|謝覺哉

次淩波遺韻並序(二首)

　　一九四二年九月

　　淩波同志從不為詩，近始知其出獄後和國仁同志酬唱，篇盈百。②稿廢湘中，來延後來見其一提也。③偶於其自湘寄警吾信中見數首。④嗚呼！倚新篁兮雙井，玄亭問字之年；⑤踏初雪兮小橋，元伯登堂之日。⑥聚耶散耶，時縈雲樹之思；⑦行乎居乎，嘗遍鬥爭之味。自謂壯夫，不為小技；洎乎晚節，始倚新聲。⑧然而歌郢中之白雪，自賞孤芳；⑨望江上之青峰，遽成絕響。⑩月色照於屋樑，疑魂返魂來之侯；⑾詩筒寄諸泉路，擬大招小招之篇。⑿痛與韻俱，淚隨身墮。

　　小金陀館集群仙，白帽輕衫最少年。⒀
　　誼是難兄與難弟，分無王后抑盧前。⒁
　　讀書中夜劉琨舞，攬轡長途範滂賢。⒂
　　四十二年交誼重，人如可贖豈論錢。⒃

　　海仇山恨累年年，誓作人豪不作仙。⒄
　　學得屠龍才待用，慣於履虎氣無前。⒅
　　橫流共擊祖生楫，避難曾分鮑叔錢。⒆
　　我已鬢霜君又死，天涯垂淚哭鄉賢。⒇

　　①淩波：王淩波（1888年—1942年），湖南寧鄉人。

　　②國仁：姜國仁同志，是王淩波同志的夫人。當時在延安，一九四六年到太行北方大學任教。

　　③湘中：湖南。延：延安。

　　④警吾：王淩波同志的女兒，已逝世。

　　⑤原注：「同學私塾，有景曰『篁陰雙井』。」玄亭句：幼年同學的意思。玄亭：疑為漢代揚雄草《太玄》的子雲亭，據《漢書·揚雄傳》，「劉棻嘗從雄學作奇字」，後世因用「問字」作為求學的代詞。

　　⑥原注：「小橋是淩波父恕軒先生旅居處。」元伯句：謝老曾往淩波家問候過他母親的意思。元伯：後漢汝南人張劭的字。據《後漢書·範式傳》，金鄉人範式在太學時，與張劭為友，分別時約定，二年後范式到張劭家拜候張劭的母親。至期，張劭殺雞炊黍以待。張母說：「二年之別，千里結言，爾何相信之審耶？」張劭說：「巨卿(範式的字)信士，必不乖違。」話沒有說完，範式果然已經到門，於是升堂拜母。詩中的「元伯」，似當作「巨卿」。

　　⑦意思是無論相聚或離散，都珍重友情。雲樹之思：語出唐代詩人杜甫《春日憶李白》：「渭北春天樹，江東日暮雲。」

　　⑧意思是淩波早年從不為詩，到了晚年才開始寫作。壯夫不為小技：揚雄《法言·吾子》：「或問：吾子少而好賦？曰：然，童子雕蟲篆刻。俄而曰：壯夫不為也。」洎(jì計)：到、及。倚聲：填詞的別稱，依據前人詞調的聲律填入字句，這裡指寫詩詞。

　　⑨郢(yǐng影)中之白雪：宋玉《對楚王問》：「客有歌於郢中者，……其為《陽春白雪》，國中屬而和者不過數十人。」白雪，古曲名，後泛指高雅之作。

　　⑩兩句化用唐代詩人錢起《省試湘靈鼓瑟》：「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指淩波已去世。

　　⑾兩句化用杜甫《夢李白》：「魂來楓林青，魂返關塞黑。……落月滿屋樑，猶疑照顏色。」

　　⑿詩筒：《唐語林》記詩人白居易任杭州刺史時，曾用竹筒貯詩，與外地友人元稹等往來唱和。泉路：黃泉路，指陰間。大招小招：《大招》，《楚辭》的篇名。小招即指《楚辭》中的《招魂》篇。這裡有招魂意。

　　⒀原注：「塾名小金陀館，主人岳氏，宋嶽珂著《金陀粹編》，故名。」按：岳珂是宋代抗金名將岳飛的孫兒。群仙：指私塾同學。最少年：指淩波。

　　⒁誼是二句：意思是謝老和淩波誼同兄弟，不分彼此。難兄難弟：《世說新語·德行》記陳元方與弟季方俱有德行，人稱之曰：「元方難為兄，季方難為弟。」指兩人難分高下。王后盧前：初唐王勃、楊炯、盧照鄰、駱賓王俱有文名，世稱「王楊盧駱」。其中楊炯說，自己「愧在盧前，恥居王后」。

　　⒂讀書二句：讚揚淩波自強不息，立志改造中國的高尚品質。劉琨舞：《晉書·祖逖傳》：「逖與司空(官名)劉琨，共被同寢，中夜聞荒雞(夜間無規律鳴叫的雞)鳴，蹴琨覺，曰：此非惡聲也。因起舞。」攬轡：注詳見《次韻答木庵》③。

　　⒃四十二年二句：是說詩人和淩波定交四十二年，對他的逝世無限痛惜。人如可贖：《左傳·文公六年》：「秦伯任好卒，以子車氏三子奄息、仲行、針虎為殉，皆秦之良也。國人為之賦《黃鳥》。」《詩經·秦風·黃鳥》有「如可贖兮，人百其身」的詩句。

　　⒄海仇二句：意思是近代中國飽受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危害，淩波誓作革命者，不願消極退避，獨善其身。

　　⒅屠龍：指高超的技藝。《莊子·列禦寇》：「朱泙漫學屠龍於支離益，單(殫，竭盡)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無所用其巧。」履虎：指危險的環境。《易·履卦》：「履虎尾，咥(咬)人，凶。」氣無前：一往無前，敢於對敵鬥爭。

　　⒆祖生楫：《晉書·祖逖傳》記晉元帝時，祖逖請統兵北伐，渡江時，擊楫(船槳)誓曰：「不清中原而複濟者，有如此江。」鮑叔錢：《史記·管晏列傳》記管仲曾與鮑叔經商，分財利多自與；鮑叔不以管仲為貪。

　　⒇鄉賢：同鄉的傑出人物。謝老和淩波都是湖南人，所以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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