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覺哉日記·一九四五年三月(2)

一九四五年三月(2)

　　三月二十日陰

　　上午至西北局談代表團事。

　　答木庵

　　遷客長期原有感，徐娘老去已無姿。

　　國仇鄉思心頭湊，月下風前一寫之。

　　錢如工部多忠憤，李似昌黎更苦思。

　　中興詩運非餘事，珍重山溝筆兩枝。

　　七大代表幾年前選的，情況已有變化。我原屬中直，現工作在邊區。中直正式代表三十九名，現決定中直三十名表決權，除六人不在外，應退出三個。又中直代表現在邊區工作的，移到邊區代表團。

　　邊區代表六十五名，一二次邊大會現有效的四十六名，候補十六名，高幹會補選二十九名，定於後二者中選出十九名，以符六十五名數。

　　三月二十一日晴

　　上午保安處幾個同志來問甘肅事。下午開第十三次常駐會與政務會聯席會，首討論選舉條例。

　　與林老談「政權工作中二元論者」事。

　　三月二十二日晴

　　下午往看錢老及陶承。

　　「小有才，未聞君子之大道也。」「小有才」，似有能力；「未聞君子之大道」則又無能力，不能解決真正的事件。

　　昨天會議上：

　　增辦一小學，教廳不願主辦，主張教廳只管教育，民廳主事務。理由是人事經費，教廳不能直接解決；但民廳也有困難。需要從根本上調整。

　　貿易公司說：西安販金子至延安利一倍。拿金子去太原販料面，回至綏德，利又一倍。有販的，必有吃的，值得警惕。

　　要物價漲，頗奇。要動員運糧來延市，又不把邊幣買糧，提高糧價，使糧販競來，亦奇。

　　檢閱太微贈詩，依韻率答：

　　兩栖戰略東西進，船能潛海艇登霄。再有三年寰宇定，來迓錢王看浙潮（來詩云「今秋偕看浙江潮」，太早了）。巨奸大盜總沙蟲，民主雄威震海東。垂老不虛偕努力，放翁能見九州同。

　　舊形式有可利用，也有不可利用的。比如迷信形式，形式和內容不可分，那就不可利用（在某種工作上可利用）。從實際出發，對的；但也有種實際太落後，不能遷就的。

　　三月二十三日晴

　　仲芷姊弟請為其父寫幾句話

　　記朱劍凡先生

　　我看見朱劍凡先生——應該叫同志——在湖南省教育會的一次會上；成為朋友，在大革命時。但朱劍凡三字給我強烈的印象，還在很早。

　　劍凡先生是貴公子，父親做過總督；他老早就叛變了這種生活：不做貴胄，願做平民；不願做官，願事革命。毀家興學，把家庭變為學校（周南），把學校做為革新運動的據點。他說：魏光燾先生（他的岳父，做過陝甘、兩江總督的）民初來他家，認為他的行動是對的。可知以前魏先生是不以其婿為然的。一個生長貴官僚家庭的青年，非有大智大勇，決不能衝破網羅，躍到對貴官僚革命的方面去。象劍凡先生這樣的人，出於其他階級已足尊敬，而出於貴族階級，則通中國找不出第二人。

　　辛亥革命，他一個人宣佈複姓——不姓周了，姓朱（傳他家是明吉王後裔，避清亂，把吉字加個框子姓周）。隔了二百六十多年，同族人都已忘記。劍凡先生獨重申二百六十餘年的祖宗仇恨也即是民族仇恨。可見他從事革命，不是偶然。

　　馬日事變前夜，我打電話告劍凡先生：省城將有變，須準備出走。先生正病，聽了，一點不驚。隔半年，在漢口遇著。他說：「革命必成功，在共產黨領導下成功，但路是很艱難的。我體弱吃不了大苦，讓我的兒子女兒來搞吧！」劍凡先生辦學，為的準備革命人才，他的兒女現都為黨工作，有的已為黨犧牲。可謂不負劍凡先生的期望。

　　大革命失敗後，率全家匿居上海，窮得很，七八人賃居一間小樓。自己及太太買菜、煮飯、洗衣。國民黨新貴不少是劍凡先生的世誼或同事，先生憤其叛變革命，絕不與通。一次，先生大兒被江西主席魯滌平聘去作家庭教師，欲與薪津補足家用。先生聞之大怒，嚴令立時離開，否則不認為子。為著革命，為著革命的人格，先生是不惜犧牲一切的。

　　劍凡先生對革命抱絕對樂觀。他說：我不能打仗，但我還願到蘇區去辦教育事業，我於教育很有興趣。可惜年只五十多，就病歿了。

　　三月二十四日晴

　　上午錢老來談。子揚來問張老。晚，明之來談。看七大政治報告草稿。

　　研究某人或某事，在能分析實際指出壞或好的所在，不要輕戴帽子。內容清楚了，不戴也就等於戴。沒有弄清楚，戴了反而壞事。

　　三月二十五日晴

　　午後偕林老往看修飛機場。

　　斯大林憲法未頒佈前，資產階級學者多不明瞭無產專政和法西斯專政的分別，以為都是獨裁，都是行政部控制立法，都是限制人民的自由。都是戴有社會字樣。於是給法西斯以法理根據，說自由主義已是落後的東西了。趙超搆的《延安一月》上也說延安沒有個性，如果有也是百分之十的個性加上百分之九十的黨性。重慶党制剝奪個性，延安不也一樣嗎？不知新民主主義合乎人民要求，人在實際經驗中走著同一的路，其表示一致，正是個性的擴大，不是有什麼外來東西侵蝕人的個性。所以他的集中不要特權，只要民主。集中不是反民主而是民主的高度發揚。法西斯是用強力剝奪人民自由，是專制主義的發展。

　　和林老自壽詩次韻

　　涅愈白兮磨愈堅，更老年亦更青年。

　　耐窮羞作阮生笑，愛險先揮祖逖鞭。

　　諤諤風曾驚薄海，霏霏霖偶及三邊。

　　學高望重身增健，為祝耆齡再度延。（六十日耆）

　　得木庵信，知林詩已自易數句，賡韻再賀

　　我自欣然為執鞭，贛延襄政十三年。

　　愛財惜物人爭頌，嗜苦鑽堅公獨賢。

　　熱血滿腔酬祖國，經綸餘暇著詩篇。

　　延州韓範中州望，甲子重開壽永延。

　　附林自壽詩：

　　我慚祖逖著先鞭，視息人間六十年。

　　不慣裝腔作樣子，相從奮鬥贊時賢。

　　勞農運啟和平局，專制史存殘缺篇。

　　戰勝層冰與烈日，春風送暖入烏延。

　　三月二十六日風

　　上午，往聯司參加洪湖歷史小組報告。下午參加中直代表團會。

　　三月二十七日晴

　　上午至西北局參加補選舉代表會。下午，政府假交際處為林老祝六十生日。

　　延安市東關飛機場跑道，長一千五百米，寬三十米。據工程處人談，約二十萬工可完成。

　　三月二十八日

　　上午，研究室幾個同志來談。下午，參加楊家嶺為林老祝壽會。

　　三月二十九日晴

　　上午代表小組開會。

　　西北局為林老祝壽，未去。

　　作文可假，寫詩必真。所以小說上說「有詩為證」，不說「有文為證」。

　　三月三十一日晴

　　昨日討論《一些歷史問題的決定》草案。昨夜看平劇《三打祝家莊》。

　　犯錯誤，尤其大而且久的錯誤，應把他當作社會問題看，從抉剔社會根源和提高同志的認識來糾正。因為他不只是個人責任問題，更不只是個人品質問題。——自然，與品質壞有關係，但也有做了壞事，而品質並不很壞的。

　　「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其始也微，其畢也巨。」做壞事的，自以為好地做壞事的，它的始機常是幾微的，從那幾微發展以至於大錯。所以每個人須要謹慎，不能大意以為「我不會」！

　　「處理歷史問題，不應著重于一些同志的責任方面，而應著重於當時環境的分析，當時錯誤的實質，當時錯誤的社會根源、歷史根源與思想根源。

　　「我們許多同志缺乏分析頭腦，對於複雜事物，不願作反復深入的分析研究，而愛作絕對肯定或絕對否定的結論」。——（學習與時局）

　　「從實際出發」，如果不加上「理論與實際結合」，很易遷就實際，變成尾巴主義。或者把狹隘經驗得出的結論，作為普遍真理，也易至於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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