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覺哉日記·一九四四年八月(2)

一九四四年八月(2)

　　八月九日昨夜半雨至今晨

　　君非甚暗，緦立而煬蔽恒多。臣盡行私，比黨而公忠絕少。（李自成檄）

　　宜興人一把槍，無錫人團團一股香，靖江人連忙跪在沙灘上，常州人獻了女兒又獻娘，江陰人打仗八十余日，寧死不投降。（江陰守城歌）

　　八十日帶發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萬人同心死義留大明，三百里江山。（閻應文死時題聯）

　　八月十日晴

　　李治醫師送來會診單錄後（略——編者注）。

　　馬關議和，李鴻章也很困難，國人又不予諒解。李受傷，有人嘲之云：「肉袒牽羊入島夷，堂堂宰相好威儀。小山枉識迎賓禮，聊把風槍射臉皮。臉皮之厚厚如船，鐵甲重包內裹鉛。中國兵船容易破，相公鐵面最難穿。」幼時愛聽此詩，不知誰作。

　　八月十一日晴

　　同景範、力果等往看邊府農場，莊稼不甚佳，稻是播種的，不及部隊蒔的好。進農場對面山溝，系梢溝，樹被伐的少，深入二、三裡，抵燒石灰處，多藥苗。景范同志認識，采有黃精、款冬、黃連等。溝路難行，頗似長征過川邊所謂黑山——雪山為白山，在梢林中鑽，上不見天，黑泥深尺，叫黑山——轉身看去年修好的休養所，房子好，能望遠，惜只三小間，無廚房、下屋，現閑著。來往走行約十六、七裡。

　　和鼎老談議會制度事。

　　八月十二日晴

　　張宗翰團長過此。

　　和力果、景范等談鬼。「姑妄言之妾聽之，豆棚花架雨如絲，料應作人間語，愛聽秋墳鬼唱詩。」此地巫神下陰，系挖一葬人似的窯，巫神入坐，放一熟雞、一活雞、一盆水，豎竿上系鈴，用土封窯，約一晚。巫神掣鈴響即挖開，巫神已到陰間轉來了。熟雞吃了。不似南方所謂「放陰」，有催眠術的意思。

　　見新修休養亭子粉壁被畫有感：

　　「此壁不許畫」，「不畫你又畫？」「要畫大家畫」，莫怪人心壞。眾趨不為錯，立異該遭罵。此中有哲理，最耐人尋味。

　　這是誰都知道一個畫壁的故事。不要小看了它，這是中國人的人生哲學。

　　八月十三日晴

　　前昨晚飯遲了，睡後不舒適。

　　林則徐戒煙丸方（見鴉片事略，奏摺上雲很效，錄下）：

　　忌酸丸，不曰戒煙丸而曰忌酸丸者，以用煙灰吞服後若與味酸物同食，則令人腸斷而死。

　　生洋參五錢白術三錢當歸二錢黃柏四錢川連四錢黃耆三錢五靈草三錢五陳皮二錢五柴胡二錢五沉香二錢（忌火）木香二錢（忌火）天麻三錢升麻五錢

　　共細末，入生附子七錢，未泔浸透石臼中搗如泥，再入煙灰一兩，攪勻入麵糊，製藥為丸，小桐子大。丸成後秤過，有癮一分的，每日所服之丸，須有煙灰一厘二毫為度，飯前吞下，否則不驗。起初一、二日或多吞些，令其微有醉意，則有煙亦不思食矣。

　　補正丸：照前方減去黃耆、木香二味，不用附子，不用煙灰，餘藥分兩均同。為未蜜丸。先吞忌酸丸，至三、五日後，每日減忌酸一丸，則以補正丸兩丸代之，減二丸則用四丸代之，照此遞推至忌酸丸減盡。再專服補正丸十天、半月後，補正丸亦不用服而癮自斷矣。

　　又簡便戒煙方：

　　四物飲：赤砂糖一斤，生甘草一斤，川貝母八兩去心研細，鴉片灰三兩（癮重四兩）

　　四物以清水十多大碗入銅鍋煎二、三時，約有三、四碗，愈濃愈好，去渣取汁，貯瓷甕用，置靜室無人行處，每日早起及夜臥前各取汁一杯，以開水溫服，癮即可斷。如癮極重，取已煎之汁重煎之，十杯煎成一杯，照前服之必效。

　　瓜汁飲：南瓜正在開花時，連葉及根藤一併取下，滌盡，于石臼中搗之，取汁常服，不數日癮盡去。甫結瓜的，連瓜搗之亦可。

　　陽灣小住

　　車行九十裡，來此陽灣居。向南窯孔五，七尺瓦簷舒。靜坐看雲鳥，閒談及鬼狐。微風催午睡，椅畔落奇書。野樹密藏雉，荒溪清不魚。忝粱蔬果稻，高下綠齊鋪。水遠逶迤溉，苗疎次第鋤。飽餘無所事，隴畔立斯須。

　　八月十四日晴

　　梢溝二三裡，裡外異陰晴。蹴爾驚飛雉，幾步不見人。撥根尋木耳，認葉掘黃精。直抵溝窮處，「畏吾」時一聲（「畏吾」似蟬）。

　　定定今朝至，飄飄前日回。未知定省意，為吃糖果來。字識四三個，瓜吞一兩枚。偶然發新問，莫笑是童呆。「此壁不許畫」，「不畫你又畫？」「要畫大家畫」，不是人心壞！眾趨不為錯，立異該遭罵。這就叫哲學，葫蘆依樣畫。

　　「風定晚霞明」。晴天，雲總是走著，到太陽下去，紅映雲上，雲多是定的。

　　「草綠湖南萬里晴」。要草綠，才能有萬里晴。南泥灣草綠無塵，空氣澄明，天是青的。塵高不過幾裡，沒塵，見到的應是萬里。

　　八月十五日晨後微雨

　　白蛉蟲咬人，因雨更甚。

　　晨興四寂靜，獨自步林阿。煙直緣風定，枝垂是露多。樹頭驚宿鳥，樹底聽流波。更有人行早，鈴馱隊隊過。（早起）

　　藥難醫老病，會診亦徒然。氣體秉父母，衰旺隨歲年。慎汝眠兼食，忘他言與荃。相期不在久，看到太平天。（會診）

　　八月十六日雨

　　點點雨沾雨，層層雲壓雲。遠峰被雲蝕，流水和雨聞。鋤草朝被襖（無蓑，被棉襖抵雨），巡田夜舉烽（守田夜舉火，被雨淋滅）。故鄉正如此，一時幾陰晴。

　　景範說，回亂時伊家四十多口人，存者只伊祖父、叔祖二人，其餘有餓死的，被人食了的，被狼食了的。伊祖母同曾祖母逃荒，一晚至一店，店主很歡迎。祖母看到鍋上有人肉，大懼，告曾祖母。曾祖母說：你走，我瘦老了，不會吃罷！祖母托出外喝水猛走，後面追喊：「走了胖的。」那些吃人肉的人，也沒力趕。其曾祖母趁趕人時也走了，過天仍會了伴。

　　中央休養所所長王老，河北人，六十四歲，在法做工多年。他說沒在法結婚，女子找的是有。法婦對丈夫招扶好，但女人握財產，存款銀行用二人名，一人不能取款。法國不論男女都受義務教育，但高等教育只有錢人能受到。沒錢的到十六歲都得做工，因為沒受過高等教育，做的總是用體力的工。

　　八月十八日上午晴，午後大雨又晴

　　晨起大霧作四言八句：

　　前鄰後舍，都未啟戶。披衣出門，濛濛大霧。遠既無山，近亦失樹。不見行人，但聞人語。

　　《逼上梁山》平劇，添上一點民族劇情很好。現行《水滸傳》缺此。史記宋江三十六人為張叔夜招安，去打方臘。方臘不僅是農民領袖，且是民族英雄。

　　神州國光社出版：逸史叢書《明武宗外紀序言》引宋方芍《青溪寇軌》。方臘，睦州青溪人，臘曰：

　　「天下國家，本同一理。今有子弟耕織，終歲勞苦，少有粟帛。父兄悉取而靡蕩之，稍不如意，則鞭笞酷虐，至死弗卹，于汝甘乎？皆曰：『不能。』

　　「臘曰：『靡蕩之餘，又悉舉而奉之仇讎，賴我之資益富貴，反見侵侮，則使子弟應之，子弟力弗能文，則譴責無所不至。然歲奉仇讎之物，初不以侵侮廢也。于汝甘乎？』

　　「皆曰豈有此理。

　　「臘泣涕曰：『今賦役繁重，官吏侵逼，農桑不足以供應。吾儕所賴為命者，漆楮竹木耳，又悉苛取無錙銖遺。夫天生蒸民樹之司牧，本以養民也。乃暴虐如是滅人之心能無慍乎，且聲色狗馬土木禱祠，甲兵花石靡費之外，歲賂西北二虜，銀絹以百萬計，皆吾東西赤子膏血也。二虜得此益輕中國，歲歲侵擾不已，朝廷奉之不敢廢，宰相以為安邊之長策也。獨吾民終歲勤動妻子凍餒，求一日飽食不可得，諸君以為何如。』

　　「皆憤憤曰：『唯命』。

　　「臘曰：『三十年來元老舊臣貶死殆盡，當軸者皆齷齪邪佞之徒，但知以聲色土木淫蠱上心耳。朝廷大政事一切弗恤也。在外監司牧守，亦皆貪鄙成風，不以地方為意，東南之民苦於剝削久矣。近歲花石之憂尤所不堪，諸君若能仗義而起，四方必聞風響應，旬日之間萬眾可集，守臣聞乞固將招徠商議未便申奏，我以計縻之，延滯一兩月，江南列郡可一鼓下也。朝廷得報，亦未能決策發兵，計其遷延集議，亦須月餘，調集兵食非半年不可，是我起兵已首尾期月矣。此當已大定，無足慮也。況西北二虜歲幣百萬，朝廷軍國經費千萬多出東西，我既據有江表，必將酷取中原。中原不堪，必生內變，二虜聞之，亦將乘機而入，腹背受敵，雖有伊呂不能為之謀也。我但劃江而守，輕徭薄賦以寬民力，四方孰不斂袵來朝，十年之間終當混一矣。不然徒死於貪吏耳，諸君其籌之。』

　　「皆曰：『善。』」

　　如所述，方臘政治見解高明，起義計劃遠大周到，且是極好的宣傳者、組織者。許多話到現在還適用。

　　八月十九日晨大雨午後又雨

　　陳鳳桐上午過此（晉察冀農林局長，來南泥灣指導農業）。

　　身體和病鬥，與抗日道同，上策：自力更生——鍛煉身體，慎飭起居，病不能入；中策：一面自力更生，一面爭取外援，即醫藥的幫助，以戰勝病；下策：專倚外援，把生命聽之醫藥。至於不知衛生又不知醫道，可以無病而有病，有了病不知醫或亂醫，是為無策。

　　小雨續大雨，今宵連昨宵。苗秀山鋪褥，梢深水不潮。撲蟲梳稻急（稻起扯包蟲，陳鳳桐同志教各農場用木枝紮梳；梳之，蟲落水可死，破其扯包，穗可抽出），殺敵載旌招（外國軍事觀察團來看部隊）。中外兵農合，人和地利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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