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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一年一月


  一月一日陰雨

  寒甚。今日始設火。

  便秘病未愈,玉衡教以開水泡鹽,晨起冷喝幾口,今日始行之。

  東園(1)、玉衡、潤之介紹我入新民學會,今日開會以入會手續未完,未往。

  致周渭舫保管處書:

  寧鄉近年遭兵災、匪災、團防災、委員災,百孔千瘡,補救非易。前見致玉衡函,以辦選舉恢復縣議會,不得已提征十年田賦附加稅,提征正供已屬特別,我邑乃于省長所不准提征者亦提征之,開七十五縣之創例,毋乃見笑外人乎?!雖當局困難,本非得已,不過現在困難無論如何解決不了。茲將鄙見貢諸左右,現在應持之宗旨:

  一、凡事不求有益先求無害;二、當先察民眾之隱情,而後士紳之意見;三、凡事當研究其利害及可行與否,不必顧及上令,並不必慮各方面持異,果可行者,雖不疏而亦通,不可行者,恐愈疏而愈不通也;四、自治自業,現在只能辦到維持現狀止。

  因此之故,所以鄙人絕對反對設置鄉警(因其有百害而無一利,鄙人鄉居久,見之最確,如有相質難者,深願罄其所見也),絕對反對恢復縣議會(議員不適用,如說新會刻產生,無縣會亦沒有滯礙。亦有百害而無一利也),相對反對自治籌備處(此機關目標不明,若說是籌備教育實業等自治事業,一時固來不及;若說是籌備自治機關,一會議足以了之)。至現在要辦之事:第一,改造鎮局。貴處議的改組簡條,算是一種步驟,但不可以此為滿足也。第二,整理財政。說到整理,就逃不脫財政學上的公例,舊欠俟報銷出後再說新支。當成立一個預算,預算成立後,要絕對遵守,東補西挪,必益紛也。邑中人士遠見者鮮,願先生慮定而後動,可乎?

  更有求于先生者,一、聯絡各公團發電反對恢復縣會(現已有多縣反對,見各報);二、附加不提征,一切開支,守四五分的死挺主義。有錢可多用,無錢亦可少用也。總之,鄉民窮苦已極,急應休養涵泳,動而不良,不如不動。雖時難之來未可預料,吾輩要不可不以仁人之心行之。是否有當,統候草示。

  午後,所中演放國音留聲機片。

  與賀士瑜、羅棻等談,欲改造地方,須先造輿論;欲輿論正確,須先養成學者;當糾紛之際,現狀複雜,利害混淆,尤非學者莫為力。學校課程熟,不足雲學,然非課程熟,求學之手段不具也。伊輩年富,竊願其有志焉。

  一月二日

  竟日飛雪發風,雪厚約尺。寒甚。

  閱《托爾斯泰傳》半卷。作布新文一首。

  一月三日

  連日寒甚,未外出。接淩波函,苗圃擬明春辦。擬定明年的工作預計。

  自男女解放之聲浪盛,少年婚姻間所生的苦痛益多,因知識之差異而害及感情,又因感情之無以維繫而變生俄頃。此雖過渡時不免之現象,要亦當思救濟之方,或頓變其主觀而歡戚自異,或改良其客觀而慰藉自來也。

  連日新民學會開會,關於主義爭辯甚厲。餘謂:宇宙之大無所不容,進化之途且恆賴矛盾之主義互抗互厲。以狹義言,固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以廣義言,無所謂是非也。但同一學會,則以奉同一主義為宜。

  一月四日晴

  編報付印,因湘鄂不肯印,須另找印局。

  午後至「維楚社」。街上積雪初融,寒風砭骨。與海晴翁談及現在找事之苦,又談到救濟,現社會非講求身心性命之學不可。社會上有許多人儘量的壞,同時必有許多人儘量的好,為正比例之進步。又說現在的亂,是免不了的,因為亂已充分成熟。不過,亂後怎麼救濟,其因又種於此時,好象患癰疽的,膿血已滿,非戳破不可。此時只宜商戳破後之補益耳。

  壽榮(2)來信說:「停火七日,飯吃三餐;肚中餓,身上寒;懇速謀事,以度命關……」當致緘菀根,請設法為補一兵缺。

  一凡來說,第一師範職教員向校長總辭職,校長不得已向省署辭職,學生也沒甚舉動。餘甚不以總辭職為然,因為總辭職只是一種手段,既不是校長不負責,怎麼以這件事去難他。你一校辭職,是否可以激動省署,可以要求外界援助,都沒有計算,我見其失敗而已。湖南新文化的花,完全在第一師範,這樣糟踏,未免可惜。

  東園擬今年秋冬一定出省求學,上年擬預備金錢和英文。

  一月五日晴

  昨夜所長聘定所員,餘與東園編輯;克誠、更生講演。去職者講演員鍾秀、唐郅隆、圖書館員胡博。蘇君因往滬就學,辭職。

  第一師範教職員定今天出校,學生泣留之。聽說薑財廳答應竭力維持。

  接周渭舫處長複緘,大要說省城方面主張,多理論而不合事實;說提征附加是做警隊及各局所用,似于附加內容尚不深悉;論鄉警一條尤謬。總之,無計劃而已。電省政府救濟潰兵四擾的辦法亦不合。一二書生見隘識淺,不禁涕零於幹青之死也。

  閱《托爾斯泰傳》。

  一月六日晴

  今天始編報付印。

  玉律過此,知師校罷課自有不得已之苦衷。然此後救濟,全視學生之舉動而已。

  午後至羅棣華處校對,至九時半才歸,頗覺凍甚。

  一月八日晴

  縣城國語會,仁安擬請舒新城去講演。

  第一師範風潮已解決。姜瑞瑜被附屬小學請去。

  一月九日微 晴

  一凡想向旅部謀事。我說,小學教師生活雖淡薄,然頗耐久。現雖人浮於事,然勝任愉快者究鮮其人。軍政界雖熱鬧,但朝不慮夕,或且危險隨之。吾輩本是寄生生活,然要向較為穩久方面進行。一凡頗然之。

  徐懋恂中年遊法,其家有租三十多石,女二子二,都系就學之年,又負債七八百金,存書約值七八百金。徐語瑾玎,不得已可變賣,現未賣;其室家生活維持費、教育費,瑾玎頗負一部分。瑾玎亦窮漢,負債千金,子女亦多,支持恂不易也。

  惇元今日寫日記誓不斷,決定以後做規律的生活,並決於兩年內把英文學好。我寫日記已兩年多,今年忽斷數月。廢朝餐已年多,九年暑假後即止,朝起八段錦近亦未操,志氣頹唐,日月逾逝,鞭策不進,奈之何哉!

  擬法院組織講稿一首,寫小批評一則。

  挽幹青聯:天意忌真才,生之何難,奪之何易。鄉關正多故,死者已矣,存者奚堪。

  一月十一日陰

  閱《解放與改造》第十三號。

  夜,演講法院組織。

  一月十二日陰

  羅君宗翰(3)來就本所編輯職。羅君擔任中外新聞、文藝,周君任講演新知識,余任本省新聞、小批評、社會調查。

  一月十三日晴

  仁安來說,已請舒新城、孫俍工到縣講演。舒君講新文學問題,孫君講教育問題,仁安講國民性之改造,定星期日往縣。

  接淩波兩緘,並聘教師書(附同義鎮議決事件的信)。

  許多學生回縣,囑于過縣時開會,表示縣議會不應恢復,附加稅不應提征。

  作小批評兩則。

  一月十四日晴

  午後同惇元到瀏陽門外,沿鐵路至天心閣(另有遊記一條登報)。

  晚,劭甫自縣來,述及選舉進行及各事尚佳。

  一月十五日晴

  晨起仍操八段錦。

  接夢週一信,系複前書者。接昂宇一信,說明不得不提征附加的理由;又文經老一信,也為此事。

  致鼎、夢、波、昂緘:

  昨晚成劭甫君過此,藉悉一是。昨天,趙林召集各界代表開會,決定籌備處成立之日,省議會即停止職權,選舉亦同時停止進行。我邑調查員已出發的應緘令暫止,自治根本法是一根絕大的事。我們平昔不研究法政的,或淡淡看過,此時怕要斢轉目光。一般的趨勢,大抵主張直接選舉、普通選舉,女子也應有參政權。縣長民選(省長不應說),限制軍備,下級自治區域的改造,將來根本法上的爭點,總是這幾個。我從前也覺得完全的德謨克拉西未必適用,現在看得過去的成績,實在是制度不良造出來的,此時非造出一種全民政治的根本法來,不足以挽危局。德、俄的新憲法,美利堅、瑞士的憲法,總可以作參考。這回縣裡有許多人集會,應當把憲法講一下,提出要點,以使大家注意,供將來推選審查員及人民總投票的時候,不至弄錯。雷孟強要《通俗報》注重這件事,可惜我是沒學過法的人,報紙力量究有限,純靠演講。聽說政府于法案成立後,印三千萬張分給人民投可否二字,破天荒的舉動,大可注意,且可借此給人民一回接近政治的大教訓。

  寫到這裡,接到昂、夢兄信,提征附加已成事實,我已曉得公家沒錢是實在,就再加一點,我知道也展帳不開,不過義正詞嚴的話,總要有人說,鄉民既不曉得說,所以越不能不說,如果縣中說的很多,那我又將發維持之論了。學生以此事來問的,我不能不作法律上、民情上的主張。現在什麼事都在劇烈變化的潮流中,理論同事實的衝突,常不能免,不過當勉抑事實以就理論耳。比方,女子參政,直接選舉,三千萬人的總投票,一般人看來必定說難於實現,但已不能遏了。

  迭接渭翁經翁同夢、昂二兄信,所舉的提征理由,未能盡同,有些要明年才用的(如學款),有些是確定提征後才發生的(如選舉借款);警隊費、各局所費,系經常款。又普通稅與特別稅不同,青年學生自不能不使之作學理上研究。昂兄經老所謂疏通之點,如欲疏通他們不做事實上的反對,那從未有報紙與人作訴訟行為者(旬刊亦是報紙),況學生誰有暇來作此?如欲疏通他們不做理論上的反對,那理論只能研究一個是非,本無疏通之餘地,應請主管人員把一切苦情致緘旬刊社,請其登載,方為正辦。至謂「以不慊于蕭王之故,而兼及第二者,長此隔閡,誤會終無解釋之一日,省縣愈離愈遠,各走極端……」,此實未免誤會旬刊意旨。弟與旬刊頗接近,且把意旨說明,轉請你疏通一下。一、旬刊確系純潔團體,只於事實上作評論,不于人材上生愛憎。二、旬刊願容納相異的言論,如有主張提征的言論亦可發表,即令編者有所批評,兩方爭辯,其理蓋出。三、旬刊是言論機關,斷不做言論外的事情,此系報界通例,亦我所常與他們論及者。誤會二字,系不明其事實而從外揣測之謂。旬刊既有所發表,應請把事實屬旬刊登載,若旬刊不登,乃是旬刊有意為難;若登後而仍有辯論,則是主張上之各殊,不能謂之誤會隔閡也。旅省人士對於文周王都認為滿意,決無何等讕言,至若報紙登載,則南北政府何嘗不天天受罵,社會上賴有此會做事的當局也,賴有此希望維護此初萌芽的事業也。迭接各緘,弟都認為不滿意,都存弟處未可交旬刊發表,惹起評論,請另致緘旬刊社可也。說到這裡,好象你請我疏通的,我沒有受理,我又轉請疏通起來,你看了會好笑(下略)。(請記事)經老認旬刊言論為我個人的言論,學生初編稿時,我曾幫忙一二次,現久已脫離編輯職務,且自有署名者負責,弟雖贊成其主張,卻不敢掠人美為己有也。

  再看昂兄信首尾說的不外要求省縣一致,以為不一致就不堪問。我的主張,卻以為隨便的一致是很危險的,真正的一致是要先由不一致以趨於一致。甲說如此,乙說如彼,丙總甲乙之說而又如此,丁又總甲乙丙之說而又如彼,互相推闡,真正自見。不過要是公開的,無意氣的服從真理,勝於自是心的,才做得到。假若縣裡說的事,省裡就才便去一致,省裡說的事,縣裡又才便去一致,那成甚麼標範?如故意要一致,不敢犯顏直說,必定是貌合神離。若各拿出不一致的道理來,相比較,相貫穿,斷沒有愈離愈遠之事,所愁者現在人或做不到耳。我對於縣事言論不敢苟同,惟告狀搗亂的事誓不贊成(下略)。

  一月十六日晴

  昨下午,薑瑞瑜詢悉伊于該校自治會及職教員處理校事,不能為理想上之滿意。這次劉南祥被傷,伊曾發言批評一切,以是頗傷同學及教師之感情,其心跡不能見諒。

  福來德的《新國家論》(摘要文略——編者注)。

  一月十七日陰

  午前,南嶺來說,約一二小時,雲寒假不歸,擬補習,要左錢三四元。

  雲山學校聘夏祖畇,玉潭學校聘廖時暘,聘都由玉衡交去。

  晚,講演自治根本法應注意之點。

  一月十八日陰

  接淩波複書,前信已交渭翁閱,諾於橫市代完餉。發信鼎三、淩波,說姜、夏、廖已接聘。玉律來說片刻去。

  作小批評兩則,講演稿二篇。

  一月十九日陰

  本所剔退講演員二人。該二人在外作祟,致有周介福致信老林,更易老武之事,雖鬼蜮行為不成事實,然人心險巘,舉世皆鬼,而青年墮落(該二人皆學生)尤為可憐。世運如斯,可為浩歎。

  接閱《民生日報》,語多不通,宗旨尤為錯誤。聞主其事者為周惺夫、潘午仁、顏貫卿,聽說有人資助,專為反對旬刊而設。

  一月二十日晴

  決定陰曆二十二日歸家。

  作小批評兩則。

  一月二十一日陰

  接昂宇信,縣中講習會甚滿意。

  晚編旬刊稿,作小批評兩則。

  潘午仁來此,《民生報》已倒閉。

  一月二十三日陰

  賀士瑜說,潘午仁想來合辦旬刊,答應每月來洋三十元。

  梅舫來談,雲校教員都勤懇,學生成績亦良。缺點:1.教員研究時間太少;2.低年級國文材料選取過深;3.有的教師偏重注入。梅舫托找理算教員以自代。

  午後同梅舫出小吳門,沿鐵路至農校訪文秉忠,已歸去。由北門歸,遠足十裡,頗覺勞頓。

  作小批評一條。

  一月二十四日陰

  夜閱最近官場秘密史。

  一月二十五日陰

  午前閱完官場秘密史,窮形盡相,醜態百出。

  作小批評一條。

  一月二十七日

  步行歸,雇小轎行七十裡,于縣垣南門外遇雨,宿勸學所。作文稿數紙,寄本所。聞諶鴻鋆軍隊將來縣。

  一月二十八日晴

  步行至雲山宿,作稿寄本所。

  一月二十九日晴

  雇輿抵家。

  在家無所事事,各房帳目都有頭緒,大致可敷衍下去。鄉間秩序尚好。第一是無錢;第二穀亦不足。官署與鎮局尚多所需索,小民自殺的日有所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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