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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九年四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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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八日陰 命介兒(1)歸。函囑四弟書文祭墓,餘以課忙不能歸也;並囑家數言,俟余歸清理,此時不必爭論,致生枝節。 作地圖二紙:貴州、雲南。 夜讀英文二頁。 四月九日陰 蕭菊重君自省歸,雲麓山鎮仙鳳鄉團勇攜械遁,縣垣戒嚴。 十三班、十四班、十五班養蠶,今日掃蟻。 夜讀英文二頁。 四月十日陰 微雨 安化某君《述亂》詩,有句云:「年荒高士少,世亂偉人多。」 夜讀英文一頁。 四月十一日陰雨 改學生作文未完。 夢周(2)自勸學所歸,過校。 今年全縣學款不敷甚巨,上下二經理員均將穀早糶,平均價格每石不及票錢二十千,外間頗有煩言。 四月十三日 任福黎序《長沙習字會文》中云:「今之言者曰文字一物也,甲乙之符號也,奚敬惜為。不知二氣之中,有知無知,莫不物也。人一物也,鳥獸一物也,草木一物也,百卉器具一物也;然人憐草木之心,必厚於百物器具,愛憐禽獸之心,必厚於草木,愛憐人之心,又必厚于禽獸,何也?其所憑之精氣多寡攸殊,則所視之情意,厚薄有別矣。今世等人於鳥獸草木,故屠殺之不忌,又妄欲等字於百物器具,何其昧也!」又云:「古聖敬鬼神而不諂,後世士夫,中無一物,謬以辟鬼神為高,苟或言之,則譏其迷信也,非能真知其無也,逐風氣也。邇來神學之說,盛于歐西,士大夫又漸翕然從之,非真能知其有也,逐風氣也。中國人苦無自識能力,而以揣摩擅長,視強有力之人為轉移。」 錄《中國文字之將來》,日本山木憲著。 一、中國文字必遍宇內:1、通達意思;2、明確無誤;3、簡潔而不冗長。 二、西文之不便利:1、文字之不便,數、性冠詞及字形之變化點。2、字形變化之不便,名詞、代名詞、冠詞、形容詞、副詞、動詞等,其字之首尾或全部皆有種種變化。3、研究文典之不便,數、性、冠詞等為歐美語法之根本,於是不得不研究文典。4、古今訛音之不便,歐美文皆依音制字,因古今音訛而字形屢變。5、字畫冗長之不便,雖以輕細之筆寫之往往至二三寸長。6、字畫長短錯綜之不便,有一字上半截在上行,而下半截在次行之首。7、字音冗長之不便,例父father母mother妻wife夫husband子son女daughter兄elder brother弟younger brother口mouth鼻nose春spring夏summer秋autumn冬winter,以上皆實字之略簡者,至於虛字助字更不堪問矣。8、言文一致之無謂。9、日本交用中文之功效,日本三四種之新聞,朝餐之前可以遍閱。 三、廢止論較節減,減論之尤謬,文字因迫于需要而增加,若強減之則是薄其觀念,實導人于野蠻之行為也。 報載羅秋心致林琴南一書,深詆大學校新潮之倡行白話,持論大旨:1.大西言文並不一致,特字為一致耳,彼邦文字簡易尚難一致;2.西人重視古文學甚於我國;3.今患不識字之人多,不在能文之士多,遷怒文學是南轅而北轍;4.即謂白話行文可普及教育,此乃教育行政之事,大學校研究高深者專門者而及於此非其任務。蔡長斯校以來無時不挾西洋社會黨派風以新潮自論。吾以為今之新潮莫大于物質文明,文學校應於物質文明上有所發明,為工商業之輔助。蔡氏所學多半為唯心的科學,而又不專精者也。長校以來心物派之爭論、白話派之爭論,迄今已達極點,乃至欲將中國一線之文學糟粕而搗碎之。可哀也已。查倡白話詩白話文者始自上海某某雜誌,某某雜誌又祖自東洋一部分之留學生,彼輩中無所有又染日本不完全之文學,以為言文一致為世界學術之要端,三五無聊之青年倡之于前,大學校踵之於後。則惟有號召通達之士起而為振興文學之事,持之不敝,毅而有恆,流風或可稍返乎。 頃讀青年雜誌,幾不解所謂。高深文學,固非普通國民所宜,而白話行文,不足達綿穆之意。且方言互異,有時且令能文者莫名其妙。況僅識字者乎。 四月十五日陰 制東北區地圖一紙。 本校致緘勸學所,反對學款舉債。理財原則,經常支出,須以經常收入應付之。去歲學租未聞有特別原因而減少,學校經費未聞以特別原因而增多;不獨未增多也,按之實際,不及昔年三分之二,理宜贏餘,而反虧負至八九萬串票錢之巨,實不可解。應請所長將所以虧負之理由,明白宣示以釋群疑。 下午,為競冰結去年庶務任內數項,實際剩存光洋十六元,又光洋八十八元餘折作錢票一千五百餘串,移交下首。 四月十六日陰 近見岳淑涵翁所作聯語,筆愈蒼勁,倔強哉此老也!挽周石夔云:「百歲光陰成泡影,看故宮禾黍,大地荊榛,訛閔竟身逢,極樂國中歸去好。兩家文字結奇緣,記桂蕊同攀,芹香共挹,歡娛驚夢斷,行吟澤畔愴淒多。」 餘滯此六年,意興衰減,精力駑敝,較初來時判若兩人,雖由天賦不厚,抑亦教鞭之磨人也!一凡(3)云:「此間雖清苦,要可使人不壞。」 「約束形骸易,刪除意惡難。安能如止水,瑩澈任人看。」妄念紛起,書此自警。 蘇軾《黠鼠賦》云:「女惟多學而識之,望道而未之見也。不一于女而二於物,故一鼠之齧而為之變也。人能碎千金之璧,而不能無失聲於破釜;能搏猛獸,不能無失色於蜂蠆,此不一之患也。」今日授此文,苦無適當之白話可以解釋,高深之理,必載以綿奧之詞,彼提倡白話者,毋亦顧近而忘遠乎?! 見羅生子笏日記有語:「凡人一日行善,福雖未至,禍已遠矣;一日行惡,禍雖未至,福已遠矣。行善之人,如春園之草,不見其長,日有所增;行惡之人,如磨刀之石,不見其損,日有所虧。」 四月十七日晴 鞠躬,為敬謹自斂之義。本作鞠窮,《儀禮·聘記》:「執圭入門,鞠窮焉」,是也。亦作匔匔,《廣雅》:「匔匔,謹敬也。」《論語》:「入公門,鞠躬如也。」《疏》:「鞠,曲斂也。」包注:「鞠躬者,敬慎之至。」《史記·韓長儒傳》:「贊曰斯鞠躬君子也」;諸葛亮《出師表》曰:「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其義皆與曲身有別。 不登奎光閣,約二年餘矣。今夕促一凡、吉臨登閣,樓板香幾被人撬去甚多。閣建築正堅,若改為團防炮臺,亦廢物利用也。 四月十八日晨雨午後陰 披改學生作文。 便秘之證,原由消化不良,運動不足,或因厭惡上圊而起。病劇則呼吸迫促,腹脹不食,或吞酸噯氣,頭痛不眠,遂至衰弱,須早治之(《詞源》)。餘患此頻年,節食之戒,守而不堅,昨夕過飽,腹痛終日。今後決實行停止朝餐一月,晨起操八段錦一次。 欲具充分之精神,須有充分之休養。欲張固歙之道也,惟有猛力之進行,始克得閒適之遊息,剝極必復之義也。 群之能力,為各個能力之集體,群之精神,為各個精神之結晶,群為虛影,己乃實質。厚責世而薄己,是謂不仁。謂己無輕重於群,是謂不義,繩愆糾繆之文日多,憤世嫉俗之人日眾,而世愈不治,得人遺我之故也。 四月二十日 代王淩波作《黃孝婦傳》(略——編者注)。 謠傳上溈(4)不靖,駐黃材北軍戒嚴。 人逾三十,記力悟力漸不如前,昔之自是者每覺其非,昔之自滿者彌覺不足。一凡曰:「是退化之征。」餘謂:由盲從而瞭解,由鹵莽而精微,明明進也;惟須察是否因研究之深而頓悟,抑因意興之衰而自頹:前者如登,後者如流,同一現象,聖狂判焉,學者只爭此一界耳! 四月二十一日陰午後雨 「潘閬累試不捷,吟詩寄陳希夷曰:『不信先生語,剛來帝裡遊。清宵無好夢,白日有閒愁。世態既如此,壯心應已休。求歸歸未得,吟上水邊樓。』既達宸聰(大宗),懼其言如訕上,乃逃江表數載,後入靈隱山。文字忌諱,蓋不僅明清然也。」(見《澗泉日記》)(5) 「本朝慶曆間諸公:韓魏公、富鄭公、歐陽公、尹舍人、孫先生、石徂徠,雖有憤世嫉邪之心,亦皆學道有所見,有所守,下至王介甫、王深甫、曾子固、王逢原,猶守道論學,至東坡便只有憤世嫉邪之心,議論利害是非而已。伊川諸儒複專以微言詔世,天下學者始各有偏。渡江六十年,此意猶未複也。」(同上) 「晁子止曰:常者處家之道,惟至誠者能之;嚴者治家之法,不溺於愛者能之。若已媢嫉賢能而欲妻不妒,持祿嗜進而欲子不貪,難矣。司馬防諸子雖冠,不命不敢坐,不問不敢言,庶幾乎威如也。曾子不欺其子,懼教之不信,庶幾乎有妥也。馬援戒兄子嚴敦不得言人過,而杜季良坐援書免官,是先自言人過矣。王昶名諸子以默、沈、渾、深,戒不得毀人,乃指魏諷曹偉為傾邪,是先自毀人矣,皆非反身之義」(同上)。每讀馬援戒兄子書,懷此疑,今知古人先我言之矣。 《赤壁賦》「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至「物與我皆無盡也」,一凡謂宜以物質不滅之理詮之。餘謂將胸襟拓開一步,過去未來之風月,即現在之風月,過去未來賞風月之人,即現在之人,何必現在者始為我,而過去未來者非我乎!我方以風月為多事而何羨,風月將隨我以長終而何悲?此即佛家無窒礙、無系戀,周子之常惺惺,王子不著一念之意。 四月二十二日陰風 昨授修身施登事。弟譽既補弟子員,嘗酒坐違言觸客,詧跪之先人寢室,數而杖之曰:「吾不幸長一日,此先大人所遺以杖汝者。」杖訖,複悲泣霑衣,與《孟子》「父子之間不責善,責善則離」之旨異。因念責備不論寬嚴,須視有無最親摯之情愛以將之,有則愈嚴而感之彌深,若挾長兄當父之意,或故嚴以示威,或責不以誠,如夫子教我以正,夫子未必出於正者,匪為無益,馴至傷恩。管教學生,宜出之坦白真率,苟故作莊嚴,言行或不檢於暗室,是率以偽也。訓言未間,希望之熱不足副之,是不誠也。暗示之威,甚于夏楚,無修養之教師及警察的管理,斷未能得良果。 四月二十三日陰微 晴 接喻勸學所長緘,于學款虧負之理由,詳言其支出,而於收入未明言,代校長擬緘複之(緘略——編者注)。 四月二十五日微 晴 改學生作文未完。題為《讀史隨筆》,文多冗長。 接玉衡(6)短柬,並《每週評論》二張。 第一校來緘,對於息借常年倉穀亦不贊成。 聞溈山(7)有匪集合,駐黃材北軍戒嚴。 傍晚同淩波行堤上,淩波言旅行上海、漢口,旅館、洋船茶房等索小費之重疊,惟香港無之。外人自治,真不可及。上海雉妓拉客其情形甚難過。 四月二十八日雨 為學行己,須有規律。循規律為省察,有省察乃有克治。欲舉此效,要件有二:一對於內之信仰與服從;一對於外之信仰與服從。平居深念,嘗慨然于作業應如何勤奮,言行應如何端莊,而思為約束之,整理之,此良心最初之命令也,真我也,內力也,宜對之具絕對信仰與服從之熱。真我非與人對待之我,故不以比較而生自滿自棄之念,內力充實,足抵抗客感朋從之來襲。且同性相引,規戒觀感之外力,他人遇之漠然者,我輒發莫大之警覺,此對內之說也。父兄教訓,師長告語,社會信條,凡先我而覺者,我亦當之具絕對信仰與服從之熱,學說政象,新舊遞嬗,恆足與少年以減少此熱之打擊,究之條理則異,精神原同,故吾人當真心迎受此外力以輔吾內力之不足;內外兩力調和,而思想益潔,志願益遠,力量益實,此對於外之說也。兒童教育,初賴外力以誘導內力之萌芽,次則以外力輔導內力之長大。今之學生,或屈抑形式之下,勉強遵蹈,或竟悍然破決,要其不歡迎此束縛之外力則一(8)。外力而敢拒絕,則其胸中無些須內力可與群魔宣戰無疑,其為不良之教育所摧殘乎,抑亦有他故乎?!今日授修身,訓諸生之不誠心守規者,因述及此。 聞橫嶺被匪擄去馬姓、夏姓數人,馬梅溪衛兵二人亦被擄去;又聞老糧倉某局亦被擄,去勇數人,風聲頗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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