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謝覺哉 > 謝覺哉傳 | 上頁 下頁
「鐵樣胸懷綿樣腸」


  「文化大革命」開始不久,「四人幫」煽動一些不明真相的人批判謝老一九六二年寫給劉少奇的那封信,說這封信充分表明他在司法方面是右傾的,在法院推行一條修正主義路線,並搜集這些年來謝老在報刊上發表過的所有詩文。謝老寫過一篇文章《瀏陽遇險》,在《北京晚報》上發表。內容描寫一九二七年秋收起義之前,毛澤東以中央特派員的身份,到銅鼓去領導駐軍起義,在瀏陽被團防軍逮捕後如何脫險的。此時,有人給報社去信,批判謝老在文中歪曲了毛主席的偉大形象。報社有位記者把情況告訴謝老,謝老說:「在延安,有一次我去主席那裡,主席同我講到他的這一段經歷,我聽了很有味道,請主席寫出來,主席說:『你寫』。後來我就寫了這篇《瀏陽遇險》,內容全是主席親自講的。我記得主席講這件事情的時候,講得很高興,仿佛仍然身臨其境。這篇文章有什麼問題,我看一點問題也沒有。」接著,有些人又風言風語地一會兒說用舊詩詞吟誦風花雪月,腐蝕人民的革命意志,是販賣封資修的貨色;一會兒又說某篇文章或者某次講話有問題,是反對毛主席的革命路線等等。身邊的工作人員為此有點擔心,怕謝老聽說後受刺激使病情加重,建議他給毛主席寫封信說明情況。謝老聽了一笑,坦然地說:「心裡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也不驚,我一生光明正大,可以『敞開心肺給人看』,寫什麼信!」

  一天,有幾個青年人突然闖進謝老家中,聲稱「調查」蘭州地下黨的情況,但一開口就定了調,說蘭州地下黨是「紅旗黨」,地下党的成員是特務。他們還用命令式的口氣要謝老馬上寫個證明材料。謝老一聽,二十多年前的情景頓時湧上心頭:一九四二年,延安進行整風運動時,康生企圖把蘭州黨組織打成「紅旗党」的特務組織。有一天,康生突然來到陝甘寧邊區參議會辦公的窯洞,一進門就盛氣淩人地對謝老說:「據XXX交待,他的父親是個老特務。看來,蘭州地下党全是特務,是個『紅旗黨』,你這個蘭辦的黨代表可真是麻木不仁啊。」謝老不以為然,他說:「那可不見得。蘭州地下黨是西北局派去的不少同志組成的,地下工委書記孫作賓也是西北局派去的,怎麼能說蘭州地下黨是『紅旗黨』,並且全都是特務呢?至於有個別的壞人混進,這也是可能的,那是白區,條件所限,不可能每個人都審查得那麼透徹,我不同意你的看法,你這樣看不對。」康生還不罷休,一會兒來軟的,說什麼這是為「搶救」失足者,一會兒來硬的,說謝老庇護特務組織。對此,謝老根本不理睬,他對所謂「搶救」運動那套做法本來很有意見,一貫遵守紀律的謝老,平常開會從不遲到,這時一反常態,乾脆不去開會,不參加學習,呆在家裡睡覺。康生氣壞了,誣衊謝老一貫是個「老右傾」。當眼前出現一批青年提出同一個問題時,謝老很清楚地看見這群不懂事的青年後邊站著一個長滿皺紋的人。他平靜地說:「我癱瘓了,哪能寫材料,這樣吧,我說,你們記,記完,我用左手簽字。」然後,謝老毫不含糊地一字一句地說了下面幾句話:「蘭州地下黨不是反革命組織,是我們共產黨。那批地下黨員不是什麼特務,是我們党的好黨員。」這些人走後,謝老沉思了好久,為什麼歷史會重演呢?

  和謝老工作十幾年的同志常說他脾氣好,從不生氣。但在十年動亂的日子裡,他常常氣的吃不下,睡不好。謝老半身癱瘓,不能出大門,常向身邊的同志瞭解外面情況。有一次,聽說街上出現了反朱老總的大標語,他臉色一沉,憤然地說:「自從井岡山和毛主席會師,朱老總就是紅軍的總司令,毛主席是政委。朱、毛不能分家,這是歷史啊!」

  一天,又一群青年闖進他家,要謝老證實賀龍是土匪。謝老氣憤極了,義正辭嚴地說:「只有國民黨才說賀龍是土匪,賀龍為黨打了幾十年仗,怎麼能用國民黨的話來誣衊他?要我證明,就這幾句,你們記下,我簽字。」那天,他很久很久都沒有說話。

  謝老對同時代的戰友懷有深厚的感情,尤其對一些久經戰鬥考驗、出生入死的老同志更為尊敬,曾寫過詩句讚頌「名將從來是善人」。每當聽到他們挨鬥、被抄家、連家屬子女都受到株連時,他非常難過,噙著淚水說:「封建社會的東西,怎麼可以在新社會裡重現呢?」聽說許多同志突然被抓走,說是叛徒、特務,被關被打。他對家裡人說:「你們不要相信,那裡會有那麼多叛徒、特務。如果共產黨裡頭有那麼多壞人,怎麼能領導革命取得。勝利,怎麼能將國民黨打敗,建立新中國。」並說:「隨便抓人、關人,不遵守法律,這都是些什麼人搞的,太不象話了。」

  有一次看紀錄片,當他看到把一些老戰友排坐在右邊,把林彪一夥排在左邊。他氣得看不下去了,叫人攙扶著一步一步走到院子裡,坐在一張破舊的籐椅上,獨對夜空,凝神不語。

  謝老為人寬厚,仁慈,富於感情。他曾寫過一首七言絕句《易於流淚》,描述他晚年的心境,詩曰:

  非假非真事渺茫,偶然接觸即神傷,
  老來為什偏多感,鐵樣胸懷綿樣腸。

  「鐵樣胸懷綿樣腸」,就是對革命忠心耿耿,對人民充滿熱愛,他坦蕩火熱的心和人民永遠連在一起,人民歡樂,這顆心在歡笑,人民受難,這顆心在哭泣……

  謝老的身體日漸衰弱,他住院了。很多老同志身體也垮了,也住院了。當時,醫院也不平靜。病人、醫院領導人隨時可拉去批鬥,治療陷於停頓。謝老面對這種情景非常痛心。他說:「辱駡不是戰鬥,污辱革命幹部是不應該的。有錯誤可以批評,為什麼不執行『要文鬥,不要武鬥』的指示?醫院還是應該堅持救死扶傷,發揚革命人道主義!」

  醫院專門騰出一間很大的房間,在牆上貼著一個「忠」字。每天人們都要在那裡恭恭敬敬「早請示」、「晚彙報」。他同徐特立邊散步邊低聲地說:「這不是把毛主席當成神供起來一樣。」徐老點點頭,也低聲說:「毛主席是中國人民的導師,也是中國人民的學生。」

  謝老,病魔纏身,再不能工作,「文化大革命」對於他來說,是臥病寫詩的年代,後來,連寫詩也難於落筆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