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蕭紅 > 生死場 | 上頁 下頁
四四


  金枝勇敢的走進都市,羞恨又把她趕回了鄉村,在村頭的大頭的大樹枝上發現人頭。一種感覺通過骨髓麻寒她全身的皮膚,那是怎樣可怕,血浸的人頭!

  母親拿著金枝的一元票子,她的牙齒在嘴裡埋沒不住,完全外露。她一面細看票子上的花紋,一面快樂有點不能自製的說:

  「來家住一夜明日就走吧!」

  金枝在炕沿捶酸痛的腿骨;母親不注意女人為什麼不歡喜,她只跟了一張票子想到另一張,在她想,許多票子不都可以到手嗎?她必須鼓勵女兒。

  「你應該洗洗衣裳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必得要行路的,在村子裡是沒有出頭露面之日。」

  為了心切,她好像責備著女兒一般,簡直對於女兒沒熱情。

  一扇窗子立刻打開,拿著槍的黑臉孔的人竟跳進來,踏了金枝的左腿一下。那個黑人向棚頂望瞭望,他熟習的爬向棚頂去,王婆也跟著走來,她多日不見金枝而沒說一句話,宛如她什麼也看不見似的。一直爬上棚頂去。

  金枝和母親什麼也不曉得,只是爬上去。直到黃昏惡消息仍沒傳來,他們和爬蟲樣才從棚頂爬下。王婆說:

  「哈爾濱一定比鄉下好,你再去就在那裡不要回來,村子裡日本子越來越惡,他們捉大肚女人,破開肚子去破『紅槍會』(義勇軍的一種),活顯顯的小孩子從肚皮流出來。為這事,李青山把兩個日本子的腦袋割下掛到樹上。」

  金枝鼻子作出哼聲:

  「從前恨男人,現在恨小日本子。」最後她轉到傷心的路上去:「我恨中國人呢?除外我什麼也不恨。」

  王婆的學識有點不如金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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