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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六、刑罰的日子】

  房後的草堆上,溫暖在那裡蒸騰起了。全個農村跳躍著氾濫的陽光。小風開始蕩漾田禾,夏天又來到人間,葉子上樹了!假使樹會開花,那麼花也上樹了!

  房後草堆上,狗在那裡生產。大狗四肢在顫動,全身抖擻著。經過一個長時間,小狗生出來。

  暖和的季節,全村忙著生產。大豬帶著成群的小豬喳喳的跑過,也有的母豬肚子那樣大,走路時快要接觸著地面,它多數的乳房有什麼在充實起來。

  那是黃昏時候,五姑姑的姐姐她不能再延遲,她到婆婆屋中去說:

  「找個老太太來吧!覺得不好。」

  回到房中放下窗簾和幔帳。她開始不能坐穩,她把席子卷起來,就在草上爬行。收生婆來時,她乍望見這房中,她就把頭扭著。她說:

  「我沒見過,像你們這樣大戶人家,把孩子還要養到草上。『壓柴,壓柴,不能發財。』」

  家中的婆婆把席下的柴草又都卷起來,土炕上揚起灰塵。光著身子的女人,和一條魚似的,她爬在那裡。

  黃昏以後,屋中起著燭光。那女人是快生產了,她小聲叫號了一陣,收生婆和一個鄰居的老太婆架扶著她,讓她坐起來,在炕上微微的移動。可是罪惡的孩子,總不能生產,鬧著夜半過去,外面雞叫的時候,女人忽然苦痛得臉色灰白,臉色轉黃,全家人不能安定。為她開始預備葬衣,在恐怖的燭光裡四下翻尋衣裳,全家為了死的黑影所騷動。

  赤身的女人,她一點不能爬動,她不能為生死再掙扎最後的一刻。天漸亮了。恐怖彷佛是殭屍,直伸在家屋。

  五姑姑知道姐姐的消息,來了,正在探詢:

  「不喝一口水嗎?她從什麼時候起?」

  一個男人撞進來,看形象是一個酒瘋子。他的半面臉,紅而腫起,走到幔帳的地方,他吼叫:

  「快給我的靴子!」

  女人沒有應聲,他用手撕扯幔帳,動著他厚腫的嘴唇:

  「裝死嗎?我看看你還裝不裝死!」

  說著他拿起身邊的長煙袋來投向那個死屍。母親過來把他拖出去。每年是這樣,一看見妻子生產他便反對。

  日間苦痛減輕了些,使她清明了!她流著大汗坐在幔帳中,忽然那個紅臉鬼,又撞進來,什麼也不講,只見他怕人的手中舉起大水盆向著帳子拋來。最後人們拖他出去。

  大肚子的女人,仍漲著肚皮,帶著滿身冷水無言的坐在那裡。她幾乎一動不敢動,她彷佛是在父權下的孩子一般怕著她的男人。

  她又不能再坐住,她受著折磨,產婆給換下她著水的上衣。門響了她又慌張了,要有神經病似的。一點聲音不許她哼叫,受罪的女人,身邊若有洞,她將跳進去!身邊若有毒藥,她將吞下去。她仇視著一切,窗臺要被她踢翻。她願意把自己的腿弄斷,宛如進了蒸籠,全身將被熱力所撕碎一般呀!

  產婆用手推她的肚子:

  「你再剛強一點,站起來走走,孩子馬上就會下來的,到了時候啦!」

  走過一個時間,她的腿顫顫得可憐,患著病的馬一般,倒了下來。產婆有些失神色,她說:「媳婦子怕要鬧事,再去找一個老太太來吧!」

  五姑姑回家去找媽媽。

  這邊孩子落產了,孩子當時就死去!用人拖著產婦站起來,立刻孩子掉在炕上,像投一塊什麼東西在炕上響著。女人橫在血光中,用肉體來浸著血。

  窗外,陽光灑滿窗子,屋內婦人為了生產疲乏著。

  田莊上綠色的世界裡,人們灑著汗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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