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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十回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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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從五月十五由宜昌出發以來,到今天,恰好整整地一個月了,我才得到一天的休息;這要感謝老天,下著傾盆大雨留住了我,否則我這時也許早已到了十裡鋪,又在忙著開會,改日記的工作了。 我是昨天早晨由後港到十回橋的,相傳關公於某年某月初一,坐在石橋上休息,曹操的兵見了,趕快回避逃走,因以得名。 沿著傷兵招待所向西行,有關帝廟和張帝廟,房子外面異常壯觀;可惜裡面空空,連關張兩公的像都沒有,據說被土匪毀壞了,實在太煞風景。 對著關帝廟,是一座美麗的小亭,楊柳的倒影,映在被微風吹縐了的湖水中,別有一番幽趣。這亭是去年四月臺兒莊大勝時,為當地民眾集資建造的,原來這裡還建築了一座花園,現在只剩下「勝古小築」的園門,行至此,不禁發生無限感慨。 十回橋,雖然是一個小鎮,可是它比後港還熱鬧得多,有小河可通沙市漢口,有公路通荊沙宜昌。前月為的前線戰事緊張,已將由沙洋至十裡鋪之公路破壞;而且破壞得非常徹底,老百姓已插了秧。 「聽說又在修馬路了,我們的田種不成了。」一個老百姓對我說。 「你們不覺得麻煩嗎?一會要破壞,一會又要修。」 我故意試探他們的心理。 「那有什麼關係?只要國家打勝仗,還怕什麼麻煩。」 多麼簡捷而有力的回答呵。 中國的軍隊和老百姓,在這次偉大的抗戰當中,實在表現得太好,太偉大了!前幾天有幾個傷兵從這兒經過,抬他們的是老百姓,傷兵進招待所吃稀飯去了,老百姓不但沒有想逃跑,而且幫助他整理擔架床。傷兵從口袋裡,摸出錢來交給老百姓去買飯吃,老古姓謙遜地說:「我們不餓,老鄉,你留著用吧。」他們那種互相關切,互相體貼的親愛精神,令旁觀者深深地感動,於是招待所的同志,連忙把老百姓也請去吃稀飯,吃得大家都歡天喜地。 在前方,到處表現著軍民合作的精神,真的做到了軍隊愛護老百姓,老百姓幫助軍隊的地步,抗戰勝利,自然有絕對把握的。 這裡的傷兵招待所,是設在一座有三層樓的碉堡裡,外面搭了一個五丈長的布棚,給傷兵放擔架床之用。沒有花公家一個錢,都是本地民眾捐助的。他們都深深知道,傷兵是為了國家民族而流血,是為了保護他們而流血,誰也愛護傷兵,願意為他們出錢出力;最可愛的是一般小朋友,他們已在招待所同志領導之下,組成了兒童宣慰隊,一遇到有負傷將士從前線下來時,他們就打著小旗子去歡迎,替傷兵倒茶,添稀飯、倒洗臉水;如果休息的時間比較長,他們就唱歌慰勞,和傷兵談話。這群小天使,最大的十六歲,最小的八歲,唱的一口好救亡歌,清脆嘹亮的聲音,天真活潑的態度,怎不叫傷兵看了開心呢? 是昨天下午,我同他們講臺兒莊小間諜和漢奸的兒子兩個故事,我發現一個小遊擊隊員;他穿著便裝,腰部系著小皮帶,腿上纏著藍裹腿,立正稍息的姿勢,實在太有精神了,我恨不得跳下講臺去,緊緊地握著他的小手。講時,他比任何人都留心,別人回答不出的問題,他會回答,別人意想不到的事,他想得到。 雨下得更大了,小遊擊隊員跑來看我補草鞋,他穿著一雙大黑皮靴子,走起路來,好像拖鞋一般發出響聲。 「你穿的是你爸爸的靴子嗎?」我笑著問他。 「不!我媽媽說小孩子的腳最容易長大,特地給我做雙大的,長大了也好穿。」 「你叫什麼名字?有幾兄弟?」 「我叫但茂金,大哥當兵打日本去了,二哥幫別人做油巴巴,父母親都在鄉下做木匠。」 「你長大了願意做什麼?」 「當兵打日本!」 「如果現在日本兵就來到了,你怎麼辦?」 「我像小間諜一樣,替中國軍隊做偵探,殺漢奸。」 他的回答,是那麼斬釘截鐵地來得特別痛快,有力。 最後問到了他的皮帶和裹腿的來源。 「皮帶是我祖母買給我的,她希望我做個小遊擊隊;提起裹腿,快不要說了,那才可憐啦!是一個兵請我的祖母洗了兩套衣服,他沒有錢給,臨走時就丟下這雙裹腿。」 「老百姓替軍隊洗洗衣服是應該的,你為什麼不把裹腿退還給那個兵呢?」我嚴肅地質問他。 「誰不願還他?他丟下就跑了,追也追不上呀!」 小小的臉上,著急得泛上了兩朵紅霞,多麼可愛的孩子。 「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 雨,越下越大了,小遊擊隊在指揮其他的幾個孩子唱歌,我要參加他們的隊伍去,再也沒有心思寫了。 三十七年六月十五日,於十回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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