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日記三上前線_謝冰瑩

三上前線

　　別矣，宜昌！

　　深怕耽誤了開車的時間，一夜來都提心吊膽地沒有睡好，早晨四點半，天還沒有亮，我便悄悄地起來點燃洋燭整理行李。為了病還沒有好，洗鼻器和許多藥瓶，是非帶不可的，我害怕行李過重，走到半路找不著人挑，我將怎麼辦呢。下決心把幾瓶不急於需要的藥留下，托達明帶來；但他後來又替我塞進袋子裡去了。到前線去，是我十二萬分高興的事；可是帶許多藥瓶去，未免太煞風景，使我感到無限的煩惱。

　　時間過得太快，不知不覺地到了六點，我要老胡去叫洋車，定九、孝先、化棠、達明他們連臉都來不及洗，就一同坐車到江防司令部的門口替我送行。

　　石參謀長起得真早，他已經在批閱公文了。

　　「車子已經開來了，因為不見你，他們又開去裝東西了，一會兒還要來的。」

　　他說著，仍舊低下頭去看公文。

　　「今早前方的消息怎樣？」

　　我打斷了他的注意力問。

　　「這些都是方才從前方發來的電報，我正想看完，是不是有可以供給你做參考的？」

　　為了這幾天前方的戰事突告緊張，大家都很關心地聽他給我們的好消息。

　　「很好，今早我們已把向襄河進襲的敵人打退了，我們增加了兩師作戰經驗非常豐富的部隊，敵人一時萬難渡河。過兩天，我也要去前方看看，我們在火在線見吧！」

　　參謀長很興奮地送我到警備司令部的門口去上車，由他那充滿了笑容的表情看來，前方的戰事一定很樂觀的，大家的臉上，也都浮上了愉快的微笑。

　　剛坐上車，東西還沒有放好，車子嗚的一聲就開行了。

　　「在前線見！」

　　送行的五位朋友向我搖手，我來不及回答，車子便開過了中山公園的山坡。

　　再會吧，宜昌！願你永遠平安，願你從瓦礫堆裡，重新建築起嶄新的城市來，敵人只能毀滅我們的房屋財產，卻絲毫不能動搖我們為民族國家復仇的心。奮鬥吧，宜昌的民眾！長江的怒濤，正在鼓勵著我們上前線殺敵呢。

　　矛盾的心情

　　汽車像飛機一般的速度，青翠的山林，金黃的麥隴，鮮麗的野花，像閃電一般從眼前飛過，我從口袋裡摸出日記來，尋找我們有傷兵招待所的地方，楊岔路就在前面了，我伸長脖子，睜大眼睛，找那面印著紅十字的白旗子，唉！太失望了，剛發現旗幟，車子便開過了半裡路，這時我很後悔，為什麼不和孝先一同坐洋車沿途視察呢，我請田科長允許我每到一個招待所就停五分鐘，讓我看一看他們，詢問幾句關於他們的工作情形；可是對方告訴我，車上裝的是子彈，要即刻送到十裡鋪去，路上不能停，這時我才明白司機開得特別快的原因。

　　也好，讓車子把我一下就送到十裡鋪吧，盼望了半年來的上前線，好容易到今天才達到目的，我應該特別感到高興，特別向替我找到車子的石參謀長致謝才對呢。

　　張寄萍同志，前天她特地從黃氏享堂去宜昌看我，為了孝先告訴她說我明天就出發各傷兵招待所視察，所以她不等我回來就走了，今天不去看她，不知她要如何地失望？

　　車子開到梅家店，我看見梁茂銓同志在監工搭棚子，再過去，會到了邱賢貞和李中隊長在馬路上走，這次我達到目的了，和他們說了一分鐘的話，知道梅家店和凳子河，都要蓋茅棚才能招待受傷的同志。

　　「老百姓對我們好極了，他們樣樣幫我們的忙，將來發動他們來參加我們的救護工作，是不成問題的。」

　　邱賢貞興奮地說著，車子忽然開了。

　　「謝先生，回來一定到我們這裡來呀，我天天在盼望著。」

　　車子走了很遠，親切的聲音，還繚繞在我的耳邊。

　　一路來看到許多婦女在田裡插秧，她們都把褲腳卷得高高地，露出一雙雪白的腿來，在平時，大概這工作是由男子們負責的，為了現在他們都上前線參加神聖的殺敵工作去了，所以耕種的事，統統由女人來做，有許多是三寸金蓮的小腳婆婆，她們連鞋襪都沒有脫，三五成群笑嘻嘻地在田裡忙碌著，同時有一兩個少婦，望到我在向她們招手，她們以為我是男兵，顯出很生氣的樣子。

　　一陣秧歌聲，隱約地蕩漾在碧油油一望無涯的田野裡，多麼使人留戀的情景呵。

　　到了當陽

　　也不知是睡眠不足，還是春天的美景陶醉了我，居然在顛簸不平的車上，我迷糊地睡著了。

　　「謝先生，當陽到了，你不是說要下車的嗎？」

　　田科長說著。我睜開眼睛一看：「長阪公園」四個大字，馬上印進我的眼瞼，那面惹人注目的紅十字旗幟，在臨風招展，我像做夢似的，連忙跳下來，往裡面跑去。

　　「你還有行李呀，謝先生！」

　　原來我只想在這裡停幾分鐘，就去十裡鋪；但車子不願等，而我又因急於需要知道聾子李惠君，究竟適不適宜在前方工作，所以就索性把行李搬了下來，停一天再繼續前進，萬一搭不到車，我下決心一站一站地扶著拐杖走去。

　　「謝先生，每天汽車來，我都跑出來接你，唉！好容易今天才接到了！」

　　惠君從山坡那座亭子裡跑下來，緊緊地握著我的手，喜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其實我在門口站了很久，叫了她十幾聲都沒有聽到，正在著急的時候，一個賣香煙的老闆娘來替我拿行李，這時惠君突然發現我了。

　　「你在這裡好嗎？」

　　我放開嗓子大聲說著，她沒有理會，只是提著行李飛也似的跑進去大聲嚷道：「甘同志、袁大姐，謝先生來了！」

　　和媛真像孩子見了久別的母親似的，那麼緊緊地抱住我，芝英正在門外散步，猛抬頭看見了我，也狂叫起來，我們離開只有八天，一見面便這麼高興，如果離開更久一點，一定會有一幕更情感的表演。

　　「謝先生，這裡是有名的長阪坡呀，你留下再不要走了！」

　　和媛說。

　　「我早知道了，你們在歷史上有名的古跡這裡工作，真太幸運了！」

　　首先參觀了她們的臥室，那是在一間大廳裡，用藍白相間的布縫成一個布幕，用繩子紮成一間屋子的形式，裡面放著三副床板，兩張桌子，這就是和媛、芝英、惠君她們睡覺和辦公的地方，桌上用潔白的土紙鋪上，一隻小瓶裡，插著幾朵鮮豔的花；靠窗戶的牆壁上，掛著各種表冊和公文簿，一切文具都安置得有條不紊。在外面，一張方桌是梁大隊長的辦公桌，另外用兩張方桌拼成的長桌，是她們的餐桌，也是藥台兼放置圖書的工具。

　　這完全是禮堂的佈置：有總理遺像和党國旗、總理遺囑等，還加上許多精神總動員以及歡迎為受傷將士服務的標語，更顯得莊嚴活潑。她們剛來這裡五天，就能夠佈置得這樣整齊清潔，我真暗暗地欽佩她們。

　　洗完臉，東西也沒有吃，就同芝英出去走走。

　　已是下午五點光景了，溫暖的陽光，正返照在古碑「長阪雄風」的上面，更顯得燦爛光輝。遠近的風景，也因地勢的雄偉，而更增加無限的嫵媚。嫩綠的樹林，象徵著人生的青春，象徵著抗戰勝利的和平與幸福。

　　內心充滿了感慨與興奮，眼望著壯麗的水色與山光，你偉大的長阪坡，埋葬忠魂的戰場呵，願關公大顯雄風，鼓舞著萬萬千千的民族戰士，繼續您的精神，一鼓掃蕩倭寇，爭取最後的勝利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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