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日記擄船_謝冰瑩

擄船

　　昨夜好幾次聽到槍聲，不知是漢奸搗亂，還是散兵在擄夫？

　　這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有少數不守紀律的兵，他們在撤退後無法無天，什麼都亂來。方才我就親眼看到一個兵在擄船，他大聲嚷著：「喂，喂，快把船搖來，不來，我就開槍了。」

　　船老闆正在岸上返身就跑，只聽得「劈拍」一聲，槍真的放了。船夫只得戰戰兢兢地忙回過頭來求情。

　　「不要打，不要打，我就來。」

　　「同志，你不能隨便亂開槍的，你的槍口要對準敵人，不能打老百姓。」

　　我用誠懇的態度勸導他。

　　「媽的，幹你什麼事？」

　　「同志，不要開口罵人，我們都是從前方回來的，都是打日本鬼的戰士，你這種態度是不對的，要找船夫，需要好好和他說，解釋有飯給他吃，還發工錢給他；只要你的態度好，話說得明白，不用槍恐嚇他，他一定願意幫忙的。你看我們船上的老闆多麼好，他不但不害怕，而且願意跟著我們一路，再也不想回去了。我們看他搖得太疲倦了，就要他休息，大家幫他搖……」

　　「誰有那麼多閑功夫，來同你嚕蘇。」

　　聽聲音，他的火氣已冷了三分之二了。

　　「我這些嚕蘇，是於你有好處的。你只要記得，把老百姓當做自己的兄弟朋友看待，到處他們都會幫助你，愛護你的。」

　　他把頭低下來了，我希望那些「嚕蘇」能一句句印入他的腦海。

　　昨夜雨下得很大，被窩都打濕了。早晨六點船抵常州，不見五九師軍醫處的人來接，不知宿營的地點在什麼地方。他們上岸去，一直找到三點鐘，還沒有結果。我們四個人跑上岸，吃了一碗面，是一位新化同鄉劉于凡同志請的，他還叫了一大盤榨菜炒肉絲，吃得肚子脹脹的。

　　現在我們的生活更沒有規律了，有時兩三天不吃東西，有時一吃就脹個半死，詠芬和慶齡最喜歡吃零食，有一次吃多了，還病過好幾天，方才又買了許多花生栗子來吃，被我責備了幾句，她不但不生氣，而且嘻嘻哈哈地從隔壁船上，丟過很多栗子來給我吃。唉！這孩子真太淘氣了！

　　正想把船搖回鎮江的時候，突然林方和佩蘭在路上遇著雁虹她們了，四個人一齊上船來接我。相見之下，好像會著十年不見了的親人一般那麼快樂。自從嘉定分別後，彼此不知道對方的生死下落，突然見到，滿藏在心裡的話，恨不得一下都傾吐出來。

　　她們住在學院街民元裡，走進房子，喜英就沖牛奶給我們吃。談起她們一路來的經過，比我們還苦，從昆山到蘇州，她們是在黑夜步行趕到的。

　　十一月十八下午於常州學院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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