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謝冰瑩 > 抗戰日記 | 上頁 下頁
軍民合作


  昨晚半夜被喜英叫醒,說是上海來了幾位女同志要找我。迷迷糊糊地爬起來,客人已經走近床邊了,原來他們是十五師的戰地服務團,今晚剛到此地,所以特地來找我,希望我談談關於怎樣做宣傳,及救護工作方面的事。她們一整天沒有吃飯,我要喜英叫醒少雲起來燒火,煮面給她們吃,起初她們不肯,還說不餓,不餓,後來煮好了,她們都一吃而盡,可見肚子是不能讓你講客氣的。

  吃完早飯,在軍部看到三張秘密情報。日本瘋狗居然發出這樣的狂吠,他說在本月十五號以前,一定要佔領閘北,嘉定,瀏河;否則,他們要主張停戰。

  「我們的態度怎樣?」我問軍長。

  「還不是當他在放屁,誰理他!我們要抗戰到底,絕不妥協的!雖然敵人近來在上海大肆活動,很想要求停戰,而少數漢奸也在附和著講和;但最高統帥和所有將領,都一致主張抗戰到底,你放心好了!」

  回到團部來,我把在軍部所得來的許多新消息,告訴她們。大家都很興奮,除了留兩個值日的外,其餘全體出發宣傳去了。

  現在感到最困難的,是語言問題。全團中只有五個能說上海話;而太倉的話,又與上海不同,不過十分之八九是聽得懂的。因此平均一個會講上海話的,要帶五個講湖南話的出外宣傳才行。好在吳同志那邊的八位,都走江浙一帶的,否則,更要感到困難。

  軍長和參謀長,因為要去訪問老百姓,所以找了嚴超去當翻譯。我們從對面的小山走過去,一個老太婆和少婦,正在山上拾棉花,我跑去和她們說話,少婦拚命向前逃走,老太婆也睜著兩眼恐怖地說:「儂要做啥?」

  嚴超告訴她們我們都是女人,看她們采棉花太辛苦了,所以想來相幫相幫。她聽了馬上露出笑容,我想要給她拍照,她飛快地跑了。問她為什麼要跑,她說:「我們穿了這樣的破衣裳,照相太難看了!」

  啊,原來她們不肯照相,是為了衣服太破爛,並不是怕女兵。

  「只要我們對老百姓好,老百姓沒有不對我們好的。」

  一路來軍長都談著軍民合作的問題。

  「當然,老百姓最害怕的,是士兵跑進他的屋裡,拿了東西不送還;吃了東西不給錢;或者強姦他的妻子女兒,砍破凳子桌椅做柴燒;如果我們把他當做自己家裡的親人看待,真正愛護他,穿他一雙草鞋,吃他幾粒花生,也要算錢給他,他沒有不愛護士兵,不幫助士兵的。」我說。

  我們慢慢地走著,來到一個小村莊,那裡有許多白果樹和竹子。一個十多歲的孩子,端了一篩白果來賣,軍長給了他一塊錢;於是一個老太婆,還有一個中年人都爭先恐後地跑來。軍長給了老太婆一塊錢說:「你年紀老了,不能做事,這錢給你吧,白果你拿回去。」

  老太婆感激得提著籃子不住地做揖,中年人站在一邊好像很失望的樣子。

  「你是壯年,你有力,替我們去做工事吧,有飯給你吃,還有工錢。」

  吳參謀長說著一口廣東官話,老百姓聽了莫名其妙。經嚴超翻譯,大家才微笑著點了點頭。快走近西碼頭了,遠遠地望見有一座石橋橫過江心;橋上還有座美麗的亭子,聽說這兒曾經敵機五次轟炸,都沒有投中,不可不謂僥倖。

  坐在柔軟的草地上,望著靜靜的河流,心裡像江水一般平靜。一對夫婦在對面的山裡鋤土,一起一落的鋤頭,像有節拍似的舞動著,偶然兩人不約而同地停住休息,那情景活像「晚禱」中的那幅名畫。

  「謝團長,這裡的風景太美了,你是在做詩嗎?」

  參謀長問我,我想老實地告訴他,這時腦海裡想到的不是詩,而是想將來有一天把敵人消滅了,我回到鄉下去,過著甜美的生活,多麼快樂!

  突然八架敵機來投彈了,打破了我的夢想,也打破了整個空間的寧靜。我們坐在牛車篷裡,吃著帶來的麵包和蘋果,衛士慌慌張張地跑來說:「真危險,炸彈就落在我的旁邊;差一點我沒有命了。究竟方才炸死多少人還不知道,只看見一堆堆的血肉和泥土混合在一起。」

  六點送芝英去嘉定,派她參加六十師政訓處的工作。

  十月十三夜,于腿痛時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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