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日記在戰地過生日_謝冰瑩

在戰地過生日

　　又是雨天，我心裡難過極了！

　　今天是我的生日，三十一歲了！在戰地做生日，我還是生平第一次。本來不想讓任何人知道的，不知怎的不小心，透露了這消息，一時她們哄動了，大清早就全體起來，喊「拜夀」。有的忙著掃地，有的忙著整理鋪蓋，整理桌子。我問她們這樣忙幹什麼，她們的回答是：「我們替團長做生日。」

　　為了不使她們失望，我叫子春去買些面和肉來。還有雞和螃蟹，也是她們最喜歡吃的，趁著這個機會，請她們這些孩子們大嚼一頓也好。

　　「團長，千萬不要忘記買酒，還要一封鞭炮。」岑澈頑皮地說著。

　　「鞭炮？大炮整天響個不停，難道還不夠熱鬧嗎？你們不要太孩子氣了，如果還鬧，我要生氣的。」

　　我故意裝出嚴肅的面孔給她們看，誰知沒有一個害怕的，她們仍然在進行各人的工作。

　　「喂，你是吳團長嗎？今天下午四點，請你們貴團的同志過這邊來吃面，因為我們的團長……」

　　「喜英，你太豈有此理了，這玩笑也能開的嗎？快點把電話掛上。」

　　那時我正在和房東太太商量煮飯的問題，忽然聽到「怕飛機」在打電話，真氣得我發抖。

　　「唉！團長，你老不要發脾氣，有什麼關係呢？今天是雨天，又沒有敵機來，讓我們熱鬧熱鬧多好。在前線做生日，是很難得的，何況我們的生命，在敵人的炮火下朝不保夕，也許今天吃了這席酒，明天就被炸死了……」

　　「喜英說話三句不離本行，開口飛機，閉口炸死。」

　　「你們真殺風景，今天是團長生日，我們應該祝，為什麼一個兩個都說死呢？」

　　她們你一句我一句，鬧得我煩死了，發了幾句脾氣，才把她們鎮壓住。

　　十二點鐘的時候，上海戰地服務團的劉述周和朱阿寶兩同志，送來兩瓶本地酒和兩隻大肥雞。

　　「這裡有兩首打油詩，是我和海若贈你的，也請不客氣的收下。」

　　我打開紙來一看，海若的是：

　　「十年戰鬥一女兵，海內縱橫影伴文，
　　再度戎裝驅日寇，團場秋雨祝嘏樽。」

　　再看述周同志的，一開首就是「謝家衛國女英豪，」真有點不好意思讀下去，因為他寫得太「那個」了。為了要保存做個紀念，我終於把它抄在日記上：

　　「謝家衛國女英豪，十載縱橫筆與刀，
　　自述宣揚巾幗史，文章掀起革新潮；
　　當年北伐留勳績，兩度東遊探賊巢。
　　三秩戎裝圖雪恥，願將敵血祝今朝。」

　　讀後更加感到慚愧，如果我能在今天獲得一顆敵人的頭顱，那才值得紀念今天——戰地的生日。

　　下午四點的時候，軍長和黃參議，吳參謀長都來了，他們帶來許多螃蟹和蘋果、蜜橘，這些珍貴的水果，是上海慰勞會送來的，誰看了都要垂涎。在戰地吃到水果，真是太稀罕的事。

　　所有的菜，都是她們和常子春自己做出來的，味道非常好，岑澈，佩蘭，喜英都喝醉了。

　　吃完飯，戰地服務團舉行了一次會議，三位長官對於工作都有所指示，吳軍長說：「在目前最嚴重的問題，是民眾不能幫助自己的軍隊作戰，而反被敵人利用去當漢奸。我們要怎樣使民眾自動起來參加抗戰，怎樣使民眾自動告發漢奸，剷除漢奸，認清自身的責任，認清民眾與國家的關係；最低限度，也要使民眾不做漢奸，不破壞我們的抗戰……這些都是你們的責任。」

　　的確，在前方的每一個士兵，每一位官長，每一位做政治工作的人員，誰也感到過去民眾運動的失敗。等著敵人的炸彈，落到老百姓頭上來的時候，才開始發動群眾抗戰，實在太遲了！

　　「政治工作，要與軍事工作打成一片，民眾要有與士兵偕亡的決心，才能取得抗戰的勝利。」

　　吳參謀長這樣說。

　　最後我也說了些自己工作經驗方面的話，散會時已經七點半了。

　　十月八夜，于金家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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