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謝冰瑩 > 抗戰日記 | 上頁 下頁
上海勞動婦女戰地服務團


  寫完「戰地遺書」,就覺得頭痛,用腦的事,究竟我不能多做,還是像十年以前一樣,丟了筆桿,去背起槍來吧。

  晚飯在軍部吃,吃了六個大螃蟹,差一點把肚子都脹痛了。這裡的螃蟹真便宜,一塊錢可以買到四五十個,吃完飯,軍長說:「等下我們要到外岡十八軍羅軍長那裡去,聽說你有一個女同學在那邊服務,想去看看她嗎?」

  「是不是胡蘭畦?」

  「對了,正是這個名字。」

  原來蘭畦已經到了外岡,我自然願意見她,於是趕快回家來帶了蕭喜英同去。

  汽車停在外岡橋西,一眼望見我們曾在這裡住過兩晚的油房,已經炸平了,一個衛兵背了槍在瓦礫堆前,走來走去,顯得怪淒涼的。

  坐上那只小汽船,首先引起我注意的,是覆在船頂和船邊的竹枝偽裝,特別現得美麗,因為下了一陣毛毛雨,所以一顆顆晶瑩的水珠,從竹枝上垂下,正像一串串的珠子,汽船震動得很厲害,馬達一連壞了幾次,所以雖然只有五裡路的水程,卻走了將近一個鐘頭。

  到了十八軍軍部休息了一會,羅卓英軍長,打發勤務兵把蘭畦找來了,和她同來的是楊幸之先生,六年前我們在上海見過的,他現在擔任秘書處的工作。

  蘭畦要我去她那邊對團員們說幾句話,我答應了。三個人每人持了一根手杖,在黑夜裡,踏著泥滑的小路摸索著前進,我手裡本來持有一個手電,偶然亮一下,就被哨兵干涉,因為在前方,無論黑暗到什麼地步,都不許任何人打手電;尤其駐有隊伍或機關的地方,更要特別留意;否則給漢奸知道了,馬上就會出危險的。

  「此處有一道危橋兮,大家豈不當心哉?過了危橋兮就安全矣。」

  蘭畦走在前面,忽然這樣拖腔唱起來了,笑得我幾乎要掉下河去,原來這「兮」的典故,只有我和她兩人知道,幸之問我們為什麼這樣好笑,我只得把典故公開:「前年我在廣西南寧高中教書的時候,有個學生很喜歡模仿古文中的老調作文章,有天我出了個『秋』的題目給他們作文。王君一開頭就這樣寫:聽籬笆之蟋蟀兮,秋已深矣,……古人秉燭飲酒兮,吾人豈不學哉?」恰恰這篇妙文給蘭畦看到了,所以她此後給我來信,每句話的後面,總要加上一個「兮」字。

  幸之先生聽完,他也大笑起來了。

  「蘭畦,你現在當了團長,為什麼還這樣頑皮?」我故意向她開玩笑。

  「你也當了團長兮,頑皮豈亞於我哉?」

  又是一陣笑聲,把我們送到了她的營舍。

  十個年齡在二十左右的女孩,穿著整齊的工人制服,圍坐在桌子旁邊寫什麼。她們本來正在舉行工作檢討會議的,蘭畦聽說我來了,所以臨時停止了會議,而找我來,對她們做一次簡單的講演。

  在戰地會著朋友,是特別使人高興的;尤其都是服務團的同志,所以大家一見面,就歡喜若狂。

  我對她們說了一個鐘頭的話,內容分三點:

  一、來到前方服務,要有真正吃苦耐勞,犧牲一切的精神。
  二、要能與士兵同艱苦,共患難。
  三、深入群眾,首先要與他們發生感情,瞭解他們的痛苦和要求,瞭解他們家庭的環境,才能施以各別談話和宣傳。

  「謝先生,歡迎你常常來指教,今天我們太高興了!」

  這一群天真勇敢的小妹妹,是多麼使我留戀呵,為了今晚還要回到嘉定去,只得又踏著「危橋兮」歸來。

  回到羅軍長那裡,他們正在看敵人的文件,和一個日本女人寫給他丈夫的情書,我把這些數據統統借來,以便回去細細地看。

  「不要把材料都偷走了,我們有優先權發表的。」

  羅軍長滑稽地說著。

  「我如果先替你們寫文章,你們都應該謝謝我。」

  勤務兵端上面來了,還有四個冷盤,因為羅軍長也是廣東人,所以吃到了廣東臘味。走到半途,喜英還在念念不忘地說:「嗯,香腸真好吃,團長,過幾天我們再來吧。」

  十月六夜,于金家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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