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日記美麗的村姑_謝冰瑩

美麗的村姑

　　昨夜一點多鐘到這裡，為了太疲倦，倒下床去就睡著了。今早起來，跑去門外眺望，原來這裡還是個美麗的村莊，四周都是翠綠的竹林圍著，房子很矮，像鴿棚似的。在沒有窗戶的黑房子裡關了一夜，來到竹林中伸一伸腰，呼吸點新鮮空氣，好像一個囚犯，得著了自由那麼高興！

　　這兒叫做石岡，離外岡有二十多裡，我們住的這家戶主姓封，昨夜初來的時候，他的老婆和女兒都躲在房裡，不敢出來，直到發現了我們是女兵，才敢圍攏來細細地看。

　　屋外有一條小溪，可是水不大流動，非常肮髒，一位老太婆剛洗完馬桶，我們就蹲下來洗臉。在軍隊中生活，根本談不上衛生，平時在醫院裡天天講消毒，漱口一定要用冷開水的他們，如今來到這裡，什麼都不在乎了。她們一個個拿了牙刷毛巾到污水裡去洗漱，不但不嫌髒；而且生怕來晚了，找不到站足的地方。

　　吃早飯的時候，范處長突然喊道：「看蝴蝶，看蝴蝶，大家快來看蝴蝶！」

　　順著他的手指去，在門角裡發現了一個美麗的村姑，她有一對活溜溜的大眼睛，兩個深深的笑渦，整個面部的輪廓，很像那個美麗的電影明星胡蝶，只是笑時嘴巴稍為嫌寬了一點。雖是穿的一身布衣，卻很潔淨整齊，頭髮捲曲得像燙過似的，望到我們都把視線集中在她的身上，羞得忙把頭低下，她那種嬌羞可愛的姿態，惹得大家都笑了。

　　最有趣的，是我們居然忘了自己是女人，也找她來開玩笑，這時突然又走進來兩個上身完全赤膊（只掛了一個小兜肚）的少婦，她們好像如入無人之境似的，把眼睛東張西望，我們笑她是半裸美人，她也不理，只是呆呆地注視我們。

　　這裡的老百姓，太不講究衛生了，屎缸尿桶滿地都是。蒼蠅到處飛，所有的房子，十有八九不開窗戶。據他們說，我們睡的那間房裡，簡直比廁所還臭，幸而我的鼻子，早已失去了嗅覺，否則也許會作嘔的。

　　聽說六十師已到了很多傷兵，於是立刻帶了三四兩組的團員，來野戰醫院服務，把日班夜班分配好了之後，飯也沒有吃，又同曹重誨去五九師軍醫處看她們，為了有許多話要和劉說，今晚就住在那邊。

　　走進換藥室一看，真太慘了！戰士們有的炸壞了大腿，有的打穿了頭蓋，有的腰部被開花彈炸得只剩半邊了，有的肚子上被機關槍打穿了許多大窟窿，有的眼睛打瞎了，嘴巴被炸去了半邊，種種慘狀，真令人一見傷心！

　　九月二十二夜，於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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