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日記舊地重臨_謝冰瑩

舊地重臨

　　車子停在徐家棚，是六點半鐘的時候。

　　為了等候命令，大家把行李搬了下來，就在鐵路邊站著看隊伍開拔。昨夜上車的時候，已經是一點半了，所以並不知道自己坐的車廂是前或是後？車廂裡究竟裝了多少弟兄？下了車，才知道我們坐的是靠近車頭的一個箱子，難怪煤灰那麼多，每個人的臉上，都被敷上一層烏黑的粉。

　　隊伍是那麼多，足足地走了一個多鐘頭，還沒有開完。他們也是整整一天一夜沒有吃飯，然而精神非常之好，背了這麼多子彈和槍桿，走起路來，還是那麼雄糾糾地沒有絲毫倦容。

　　「士兵的生活，是人類中最艱苦的生活；然而他們的工作，是世間最神聖最偉大的工作！他們以自己的鮮血和頭顱，來換取大多數人的生命，來換取整個國家民族的自由。自己如果不親自來到軍隊中過生活，誰也想像不出他們的痛苦和偉大來。」

　　我啞著嗓子慢慢地說，團員們都很感動地聽著，每個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弟兄們的身上。等到隊伍走完，我們才提了輕便的行李，走向江邊的交通飯店去。

　　女人出門，第一件事，感到困難的是廁所問題，幸賴她們的本事很大，剛到飯店不久，就發現了隔壁一個老太婆家裡，可以解決這困難。我和曹澤南也隨即跑了去，經過了很久的時間才找到。原來她住在一間非正式的房子裡，在樓梯側面用木板搭了一個棚，沒有窗戶，僅僅一扇擠得進一個人的門，房子自然是矮小到再不能矮小的地步了。走進去，我微笑著向那位老太太點了點頭。

　　「日本鬼真可惡，他在漢口丟炸彈，我們的媳婦帶著孫兒跑了，我天天想念他們，人都想瘋了。」

　　真像有點害神經病似的，她憤憤地向我們說著。

　　「我們是去打日本鬼的，打敗了他，你的孫子就可以回來了。」我安慰她。

　　「是的，你家，我的兒子也有一個在當兵，他也開到前線去打日本鬼去了。」停了一下，她又接著說：「日本鬼真可惡！不打倒他，我們都不能活的。」

　　後面兩句是多麼有力的話，只要每個中國人，都認清了「有敵無我，有我無敵。」一齊起來參加抗戰，中國沒有不勝利的。

　　我們給她錢，她堅決地不接受。

　　「這是給你一點買紙的錢。」

　　「不要不要，你家們去打仗，多麼辛苦，用點紙算什麼！」

　　第一次在征途中，便遇著這麼一個仁慈和藹，而又深明大義的老太太，我們都感到非常高興。

　　十六夜，于江新輪上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