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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戰日記新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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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民國二十六年(一九三七)七月七日蘆溝橋事變,點燃了中國對日抗戰的聖火,繼續了八年多,這是我國空前絕後的大戰,軍民的死傷,無法統計多少,這是一次驚天動地,轟動全世界的戰爭,是喪心病狂的日本帝國主義者,野心勃勃地,想要繼續以往累次侵略中國的經驗,從佔領東北四省之後,進而妄想一鼓作氣,消滅我們有五千餘年光榮歷史的中華民族。他傾全日本的人力、財力、物力,動員海、陸、空軍和婦女,來侵犯我們,不論前線、後方,我國死在他們飛機大炮、槍彈之下的男女老幼,不計其數。 這場浩劫,只有六十歲以上的人,才記得清楚,七十歲以上的人,才身受抗戰期中的種種痛苦;有的在槍林彈雨中,為保衛祖國死亡,有的受傷,至今成為殘疾;有的人在前方,家人已被炸死,甚至有全家大小無一倖存的;至於所有全國民眾,在前後方,以及淪陷區,所受的種種摧殘、壓迫、逃難生活的顛沛流離,母死子亡,真是悲慘到了極點,無法一一描述。 冰瑩雖是一個弱女子,抗戰那年,正遇母親去世,悲傷過度,身體衰弱不堪;然而為了國仇私恨,(我曾於民國二十五年四月十二日,在東京被日本警察捕去監禁三星期,曾受各種苦刑及侮辱,罪名是抗日反滿。)。辭別了正在病中的老父,獨自赴長沙,組織湖南婦女戰地服務團,隨第四軍吳奇偉將軍部隊上前方,為負傷將士服務。於二十六年九月十四日由長沙乘火車出發,送行者有孫伏園、陳惟中、席微庸、李瑞林、林美珍……諸位先生女士和許多親友。 當時參加服務團的有:羅佩蘭、傅恩萍、周衡、蕭喜英、曹重誨、彭菱娟、彭慶齡、戴雯、王雁虹、王少雲、曹澤南、歐陽岑澈、林方、劉慶雲、顧虹、田志俊;後來由上海加入的是:袁芝英、張詠芬、羅雲綿、章若霧;由蘇州加入的是嚴超(她受過警察訓練)、吳人俊(蘇州博習醫院護士)——還有兩位,我怎麼也想不起名字來了,真對不起她們。 今天我把他們的名字寫出來的原因,是希望她們本人,或者她們的親友看到拙作,請給我來電,告訴我,她們的地址及近況,我要給她們寫信。自從二十六年在東戰場前線,失去連絡以後,我常常懷念她們,在夢裡偶然見到,醒來總是淚濕枕邊;因為我聽說她們之中,有人參加遊擊隊,有人在撤退的時候,敵兵在後面追趕,她深恐被俘受辱,就在樹上吊死了。這兩個消息,四十多年來,無時不在我的腦海中縈繞痛苦;還有一位男同志常子春,他是我們服務團唯一的男性。我在長沙時認識他,曾受過高中教育,是一位很忠實的青年;有一天,他在報上看到我要組團上前線的消息,特地從他的家鄉衡陽趕來參加,當時我無論如何不答應,他一定要作我的勤務兵;還說了幾句這樣的話:「你不能阻止我愛國;何況你們都是女性,有什麼笨重的行李,你們挑不動時,我就可以派上用場了。」 這幾句話感動了我,立刻答應他去,後來果真應了他的話,幸虧有他幫忙,替我們解決了許多困難問題。 收為在這本書裡面的資料,分為三部份:「抗戰日記」原名「新從軍日記」,民國二十七年,由漢口天馬書店出版,我沒有拿過一文稿費或版稅;而且連書都只有一本,後來不知被誰拿去了,一到前年,承師大校友王明生女士的協助,(她在史旦佛大學圖書館服務)借到十本我早年的小說、散文,以及抗戰時期的幾本小冊子——「在火在線」、「軍中隨筆」、「第五戰區巡禮」、「冰瑩抗戰文選集」、「新從軍日記」;可惜「梅子姑娘」和「戰士的手」找不到了;還有我認為比較重要的幾篇文章,例如「戰士的手」、「裸體殺敵的戰士」、「兩個小鬼」(參謀長送給我的兩個小勤兵)、「我們是怎樣消耗敵人子彈的?」、「敵軍在鄂東淪陷區的暴行」、「魔鬼統治下的武漢」、(分上下兩篇,發表於武漢日報),「戰地歸鴻」、「殺到東京去!」(獨幕劇)等,如今都找不到了。 第二部份資料,「第五戰區巡禮」,包括台兒莊勝利前後的報導作品。 第三部份,也是我第三次上前線的日記。那是後方勤務部、和基督教負傷戰士服務協會辦的傷兵招待所。負總責的是范定九先生,總會辦事處設在重慶。首先登報,招考有志赴前方,為負傷戰士服務的大專或高中男女學生若干名,錄取後,集中宜昌訓練一個月,即分發至沿公路設立的傷兵招待所服務。主要工作,是為傷兵換藥,招待飲食茶水,安排擔架、慰問…… 我參加這個服務團,是因為由東戰場退下來以後,內心鬱鬱不樂,沒有看到消滅日本鬼子,總覺得不甘心,時刻都想再上前線。回到重慶,我為教育部寫了《毛知事從軍》等五篇通俗小說,還替新民報編了幾個月的副刊——《血潮》。 為了要實現我上前方的志願,自動去找范定九先生,他那時正愁考取的女生,沒有人率領指導,於是就很高興地將十二名女生,由我帶到宜昌參加受訓。課程方面,包括救護常識、宣傳工作、防護常識、口頭宣傳、文字宣傳(牆報標語、漫畫)、國際現勢,國內現狀、敵情分析等。 我的日記,六十年來,都不間斷的;可惜曾經在金城江被賊偷走一本,在老河口,被強盜搶去一本,這就沒有辦法補寫了。 為了便於裝在軍裝口袋裡,所以我用的是那種四英寸半長,兩英寸半寬的小本子寫日記,有時在防空壕、或者戰地、野戰醫院、船上、車上,任何地方,只要有時間,一坐下就可靠著膝蓋寫。那時候,我的眼睛很好,寫的字像綠豆那麼大,有時很潦草,現在要我一天天抄下來,我寧可犧牲這些材料,也沒有勇氣抄了,這並不是我偷懶,而是因為眼睛流淚的關係。 在這裡,我要特別感謝王瘂弦先生,他從臺北打來長途電話,問我抗戰時間,出版了那幾部作品,我告訴他之後,他在聯合報上發表一篇文章,登出我那幾本書名;還要感謝趙滋蕃先生的關懷,他在中央日報副刊上,也曾提到拙作,引起了好幾位熱心的朋友來信問我,抗戰時期的作品,為什麼不再版?這時我才想起當時,用將士們犧牲生命的寶貴資料寫的日記,為什麼我不再版?讓五六十歲以下的中年青年朋友,瞭解當年的重要歷史之一,也算我替國家,盡了一點微薄的責任。 第三次上前線,我沒有把日記抄下來,原因在前面說過,字跡太小,我看不清楚,加之在第五戰區,第一戰區工作不久,我就到西安創辦《黃河文藝》月刊去了,所以這時期的工作,遠不如在東戰場的熱烈、緊張。(將來萬一我的眼睛有好轉的一天,也許我會再整理出版) 為了附錄的兩篇文章《抗戰期中的婦女訓練問題》和《怎樣發動廣大的婦女參加抗戰》,考慮了很久,究竟應不應該附在後面?最後我想到中國的許多婦女問題、兒童問題,仍然存在,我這一得之愚見,也許獻給正在從事婦運工作的朋友,或許可以抛磚引玉,希望專家多多指正。 當我花了兩個多月的功夫,整理這部稿子的時候,我是非常痛苦的!我一字一句讀下去的時候,眼前彷佛站著那些受傷的將士,血肉模糊,慘不忍睹;耳朵裡彷佛聽到他們的呻吟,我曾好多次放下筆來流淚,我的情緒在變化,有時傷心,有時高興,有時痛恨日本鬼,為什麼我們的先總統要以德報怨,不討回敵人的血債,八年多苦戰,我們的損失太多太大了,至今回憶回來,猶有餘恨! 至於高興,是我有幸參與了這次偉大而神聖的抗戰,雖然我獻出的力量,是那麼微弱得可憐;但比起在後方挨敵機轟炸的同胞來,我究竟幸運多了。 最後,我要特別請求讀友們原諒的,這些在前方的菜油燈下,或者野戰醫院、防空洞裡寫成的報導文字,沒有時間去推敲詞句,文字的拙劣、直率,可想而知;但是朋友,這些是抗戰將士,和前後方受難同胞的血肉所換來的史料,是值得我們永遠紀念、特別珍惜的。 中華民國七十年(一九八一)三月廿九青年節,序於舊金山潛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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