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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蘭鴻爪 十 海牙一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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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牙真可說是僅僅一瞥罷了,時間過於匆忙,因原來買的船隻聯行票不能盡著耽擱,又快到十月初了,楊君與我都急於返英,各人有各人的事情。 就在遊漁村的第二天早八點,在亞姆司特丹的車站與魏老闆,那年輕的管賬先生,另外一位王姓的夥計再三握手之後,我便又走上去海牙的旅途。異國偶逢,這幾位鄉人待我太好,誰曉得在哪裡再遇到?自然,都是中國人,又是同鄉,但回國後怕也不易有晤面的機會罷!執業不同,各各度著飄流的生活……相別時我亦為之黯然! 到海牙不過兩小時,下車後看街道上很冷靜,店鋪都關了門,我們才恍然,原來這天是星期日。把簡單行李存在車站裡,無目的地向街上亂走。 本來是路過此處,也知道雖是荷蘭都城,卻沒有什麼可看,但在這一天的時間中我們卻去參觀過議院,著名的畫院,又在什文寧海浴場上留連了幾個鐘頭,直至夜間十點才從車站旁的小飯店中出來,再上火車。 海牙這個都城有她獨具的風格與趣味。如果我們用給倫敦,巴黎,維也納,柏林等大城幾個特點的名字比照起來,只可用「幽靜」與「和平」四個字形容她。如何會說得上幽靜,你一腳踏到了海牙,第一個感覺使你想到這不像大都會,仿佛英法的小城市。沒有奇偉高架的建築,沒有紛忙奔走的人流,沒有各大城中的嘈音,街道上也沒有惹人煩厭的東西,只是平整的樓房,質樸安閒的面孔,有樹,有花,有人家房子上的飛鳥。至於和平的表現,從一般人的狀態與安靜的氛圍中,你也容易覺察得出。固然,這裡有解決國際訴訟的萬國法庭——和平宮,每年總有許多國際的法學家,名流,到此集會,但那只是表面上的形式,其實這地方絕無歐洲各大城中的鬥爭,淫靡,紛亂,使人緊張與過度興奮的情調。 Hague(海牙)這個字有她的來源,說起來頗有趣。當十三世紀時荷蘭有一些貴族在距海岸半英里之遠的地方建築起他們的獵舍,有小屋子,有花園,預備他們到海邊時遊憩。花園用籬笆圍住,家家的房子如是,遂成為一小村落。英文的籬笆是Hedge,荷文便是Hague,海牙得名的由來如此。頭一次將海牙這名字給予這片濱海的土地是在一千二百四十二年九月六日。現在荷蘭人的習語叫做葛拉溫海牙(Gravenhage)。至十七世紀漸次興盛,然而還不過是一個村子,夠不上市鎮的資格。到路易司包拿帕德(Louis Bonaparte)統治了荷蘭,這地方方像一個市鎮。 因為原不是一個政治的中心,又不能與荷蘭別個大城作商業上的競爭。所以年歲雖久,冷落依然。至荷蘭全國的聯省共和成立時,執政的將軍駐紮海牙,在荷蘭史上曾扮演過一些重要事件,因此海牙也成了要地。由那時起,各國的使臣也來了,遂奠定了這個和平都會的基石。 海牙有四十三萬五千余的居民,按人口數,即在中國也只是三等的城市。但人口雖不多,海牙卻有不少的古跡,比起亞姆司特丹來,覺得一處是安閒貞靜的閨中少婦,一處是精明強幹的管家婆;一處是富有古舊的詩趣,一處是現代中善作商戰的英雄。 我們步出車站,因為不識路,雖帶著一張小小地圖也無從查起。便沿著電車線走去。沒有多時,經過一條不很寬大而十分清潔的綠樹夾立的街道,一個大公館式的圓穹門,門外有一執槍的守衛。向警察問過,啊!這就是統治荷蘭的女王宮。灰白色磚石的三層建築,既不奇麗,也不雄偉,其外面雖沒有絲毫的帝王家的架子,但裡邊的女主人卻是掌握著七百五十萬人政治生命的最高權威者。 轉過幾條街道,臨時遇見一位街頭的導引人,講明每一小時的報酬,他領著我與楊君去看他們的議院。 也像巴黎拉佛兒博物院的形式,中間一大廣場,四周是古式的樓房,圖書館,畫院各自分占了一所房子,出廣場不遠就是議院。 入門時另有一位女譯員,五十多歲了,她專管替遊人說明。上下兩院在一個大樓上,座位都少得很,像大學的教室,也許是富豪家的會客大廳?上議院中的陳設較為講究,軟皮雕花木椅,金質玻璃片的花燈,一端有女王的寶座,樓上是旁聽席,正中是議長席,有幾張紅絨檯子放著筆墨等用具,女譯員指著座位說這一列是屬某黨的,那一列是屬某黨的,從她的說明中我們知道荷蘭也有被選出席的共党的代表。 看樣子,他們的國會並不見得十分重要。本是君主國,國內政治也還清明,人民生活上較富裕,又有南洋的殖民地增加了不少的繁榮,所以政治鬥爭也極其平淡。 我立在這陰黯的屋子裡倒有餘暇能夠欣賞木壁上掛的幾幅名畫,與在英國議院中參觀的感念所差甚遠。 海牙有近代藝術的博物院,有市博物院,都來不及往觀,只到過海牙最著名的美術院Maurishuis。此院創始於十六世紀,原是一所博物院——一千八百二十年時作為皇家博物院,將藝術品與有歷史性的東西集合起來藏於此處。現在卻單獨成為畫廊,有關歷史的器物已送到亞姆司特丹去了。 房子也一樣的古舊,裡面上下共有十四間大屋子,完全被繪畫充滿。想盡力快覽,及至出畫院時,看看表知道已費去了兩小時的時間。 院中只是荷蘭派名畫已有五百幅之多,比亞姆司特丹所藏的尤多。荷蘭三大畫家的作品在此中的都是可貴的奇珍,這三位是雷姆勃蘭特(Rembrandt),委密耳(Vermeer Ven Delft)與真司亭(Jan Steen)他們的每一幅畫像有奇怪的引誘力使你不得不在那畫幅前面停一會。院中的肖像畫可謂集荷蘭肖像畫的大成,在此不及詳細敘述了。 從藝術化的屋子中走出,仰看著廣場上的飛鳥與秋空中飄動的白雲,我暗暗地想:「今天並沒曾空空度過!」 和平宮在另一段地帶,我們問明瞭道路,謝絕了導引者,還是步行走去。究竟這裡不是大城,不到二十分鐘便到了。可是鐵門緊閉,只可在外面草地上望了,那座巍峨的大房子與石階前的雕刻,因為星期日不許人參觀。 已是午後二時,逛了半天也覺得疲乏,好在和平宮前有石欄可坐,與楊君休息了半個鐘頭,我便趁著餘閒多攝幾張照片。 和平宮占地甚廣,是美國鋼鐵大王卡耐基捐金建築的,(三十萬美金)一千九百〇七年下了基石,至一千九百十三年八月方告完成。其中陳設,聽說俱由在和平會議的各國捐贈,中國的東西也有,下層即是國際法庭。可惜我們來的時間不對,沒得看看裡面是什麼情形。但對著在大院中仰首伸臂的和平女神,不禁使人生感!儘管是乞求與希望,但和平的曙光卻早被列強間造成的戰雲遮住,無怪這表示世界和平的大建築物門前冷落,它只好曬曬陽光罷了。 決計往什文寧海岸吃午餐,又匆匆走出大街。沿道問明電車的號數,在一些有小樹的清靜行人道上,頭一次我們坐上荷蘭的電車。 他們的電車管理極有秩序,由前門上,後門下,乘客不能錯亂。車中也極見清爽,處處都是表示荷蘭人好秩序好整飭的習慣。 車中客人不多。我與楊君跑了半天,這時方覺得有些吃累,借著車上的絨座位卻得到好一會的休息。 一路多在小樹林中穿過,夾道綠陰,從葉叢裡露出日光,雲影。郊外是一片平原,土地肥沃。到什文寧後才明白我的想像錯了,有完整的市街,層樓高立的大旅館,電影院,精緻的咖啡館,簡直是一個華麗豐盛的市鎮。星期天遊人分外多,比起海牙城內的清閒別有天地;海浴場極為寬大,沿岸有數裡長,沙平,海碧。現在雖已過了夏天,來此遊玩的並不減少,不過沒有在水中洗浴的罷了。沙灘上一簇簇的大布傘,遮蔽著一群群的遊伴。有許多大木椅子似的東西,上面有向前探出的白布罩子,也是預備人坐的,可以按時租賃。點綴在沙上,遙望去如一個個張開口的大蚌殼。海岸中間伸入一條工程極偉大的長橋,橋上三條寬道,容得開許多遊人。兩端都有房屋,尤其是海水上的一端,一個圓殿堂式的大建築物,裡面分開地段售賣食物,飲料。半圓形的石欄圍繞著,俯聽飛濤澎湃,遠看雲海幻變,如在夏夜,要一瓶啤酒,一杯冷飲,真是避暑佳地。與楊君在人層中緩步眺覽,回望岸上的崇樓,飛閣,氣象壯嚴,而橋上,沙邊,人頭攢動,正像這天開什麼大會一樣的熱鬧。 小孩子與女人尤多,他們都很快樂地出來過這個初秋的星期日。回到岸上,遇見幾個胖婦,她們頭頂的蜷發上有一個螺旋形的小紙帽,罩住她們的髻子,式樣奇怪,與在瓦林丹所見的又不一樣。楊君搖搖頭道: 「荷蘭多怪物!……」 找到一家中等飯店,我們緩緩談著消磨了幾十分鐘,待到電燈齊明,方隨著遊人回海牙去。 等候十點夜車的開行,沒處去,在車站旁的露天咖啡座上坐了多時,正看見一位面容灰黃,衣服不潔的青田小販——我們的同胞,向客座邊去兜賣糖果。楊君趕快給他兩角荷幣,他匆匆而去,見了我們並不說什麼話,我本想喊住他問問,但他已在街頭的暗影中消逝了去。 第二天早三點,我們已在英國的船上安然入夢,渡過荷英中間的海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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