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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蘭鴻爪 三 王宮與博物館中的名畫


  從亞姆司特丹的中央車站為起點,經過一條著名大街——丹麥街,即可直達到這古舊的王宮。歐洲各國家中很少沒有偉大王宮這類的建築物。他們的皇室,貴族,在從前,「家天下」的專制思想與東方的君主的看法一樣,直到現在還有將那華麗的建築物標為都市文化的一種。不過我們走進這一所並不雄偉闊大的王宮中時,覺得荷蘭到底是「小國寡民」,而且更看出以樸素見稱的民族特性。雖以若干年君王的力量,其實這富有歷史性的王宮是不能與巴黎柏林的皇宮相比的。王宮建築於一六四八年,原是市廳,備人民聚會休息之用。至包拿帕提時才改為王宮。現在空閒著,變成遊覽的名所。房子的構造頗為奇特,據說下面有一萬三千多根木樁支持著上面的建築,木樁下在地下的深度約七十英尺。自然那時還沒有鋼骨的發明,但為什麼他們不深打地基而用這許多木樁呢?我想,荷蘭地面低下,海平面比地面高,恐怕土質鬆動所以用這樣費力的方法使能持久。這是我自己的猜測,不知是否合乎事實?

  從門口與外形上看,不過是一所略寬大些的三層樓,並沒有特別的裝飾,更顯不出什麼威嚴。但入內觀覽之後,卻感到形式與內容的調諧。樓上有兩大間餐室,與寶位室,應接室等。應接室的大廳規模頗大,上覆圓頂,宏敞明麗。四周牆壁全用意大利白色雲母石鑽成,牆上掛著種種旗幟與戰勝紀念品,這都是當年荷蘭人與西班牙印度人作戰得來的。大廳的中央用許多小銅釘鑲成一幅天空星座詳圖,頗為別致。光滑的雲母石,亮亮的銅釘,再加上面懸垂的若干枝用切片玻璃作成的吊形燈架,若在夜間明光大放,那地石上的銅星座一定分外耀眼。雖無甚意義卻也有趣。由餐室中走過去,一連有幾間屋子,木制的地板特別講究,雖然其他的器具與裝飾品都極尋常,用小木塊拼鑲地板,在精緻的大建築物裡也有好多,不過,這幾間屋子的地板每一間有一間的式樣與色彩。木塊有方形,菱形,三角形,長方形的不同,鑲砌得是那樣細密與工巧,驟然看去如鋪了美麗的圖案花紋的地毯一樣。花形與鳥形皆有。凡是腳步踏著這木地毯的,上面的花紋一定引起深切的注意。其實,這王宮各屋子中並非金碧輝煌,織錦眩彩,器具陳舊得很,雖有幾幅名家佳畫,似乎也不易引起遊人的興味,獨有這藝術的木地毯反能令人讚美。

  到這王宮與往遊舊家的廳堂一般,一切表示著陳舊與黯淡,但樸素,厚重,沒有多少奢靡華麗的氣概。

  王宮的最上層有一個高塔,登塔四望,俯視全城,城外的河道郊原,花樹叢中的漁村,田舍,尤其是彎彎曲曲的海堤,鑲在那些濃綠的牧場旁邊,形成天然的屏障。而荷蘭特別多的風車,伸著長臂,如看守田地的巨人,一個個矗立著。我不禁想,這真是從畫面上看到的荷蘭風景。

  其次是裡解克斯博物館,由王宮去並不甚遠。博物館近處是市立劇院。裡解克斯博物館偉大雄壯,是荷蘭著名的建築。

  不止是以建築著名的,它保存了許多十七世紀的荷蘭繪畫,在全世界中沒有其他地方比在這裡能夠看到這麼多的荷蘭畫。荷蘭,這低下的國家在世界繪畫史上她有永久的輝光。不是一味熱情祈求理想的現實與尊崇靈感的意大利畫,也不是以嚴重雄偉見長的日耳曼畫。她有她特殊的地理環境,晴朗而多變化的天空,大海,飛雪,陰鬱的田野,到處灌注的河流,牧歌的沉醉與風車的靜響,雜花如帶圍繞著的農村,牧舍,楊柳垂拂的溝渠,不沉鬱也不粗獷,不狂熱也不冷酷,就在這樣天時與地利中造成他們獨有的藝術性。荷蘭的肖像畫與風景畫摻在各國的畫廊裡,如果是一個有研究的鑒賞者不用看下列的名字,從用色,取光,神采與趣味上一望便易斷定它是荷蘭人的作品。

  荷蘭畫自十七世紀以來是以寫實的風格,調和著浪漫的情調。尤其是從一千五百九十年到一千六百三十五年,這短短的幾十年是荷蘭畫的黃金時代。若干名家的傑作在此期中完成,類如建司亭(Jan Steen),奧司他達(Ostade),萬高因(Van Goyen),普台爾(Potter),魁普(Cuyp),他們奠定了近代荷蘭畫的基石。

  時間與文題不容許我再多敘述他們的畫派,現在且來瀏覽一下這博物館中的佳品。

  要在匆匆的瀏覽中想多少留下一點點的「煙士披裡純」,不是在平常對畫史有點研究的便無從說起。這一下午,我穿過多少房間,目視,手抄,用十分緊張的精神想竭力保存下看後的印象。雖經領導人幾次示意要我早點走,但他看我那樣對他的祖國的名畫用心,末後,他也微笑了。但時過境遷,除掉有幾張畫的結構,色彩,風味還可約略記得住外,當時以為收納得很豐富的印象早已模糊不清。

  館中第一層樓各室內所陳列的都是主要的繪畫,但地下一層卻有古派的與近代的傑作。

  有一幅極著名的「夜守」,是雷姆勃蘭特(Rembrandt)所繪。畫幅頗大,有十多英尺高,橫寬也差不多,畫於一千六百四十二年。凡是知道雷姆勃蘭特畫之風格的一見此畫,尤生印感,而佩服他的畫法的高明。即使不研究繪畫的遊客,看過後也不易忘記。人物與色彩的調和,背景是那樣適合於表現,它有一種引人的魔力,使你不肯一覽即去。這故事是畫的甲必丹般寧枯克的同伴,因為般寧枯克要同他們作莊嚴的離別,每人給予一百個弗樓侖。但在畫面上只有十六個人物,雷姆勃蘭特完成了這十六個人物的畫像,人人的面貌不同,但有一致的調子,表現出情緒的興奮與態度的緊張。那畫上有穿紅衣中的火繩槍兵——那衣服,一種極精細的有層次的差別紅色,其他人物多是用灰綠色調子,一位小姑娘沖入這一群中緩和了緊張的空氣,還有一位仙人坐在火影之中。雷姆勃蘭特原是肖像畫的名手,無論什麼人物與配景由他手下畫出的沒有一幅不情狀逼真,十分生動。他的畫在柏林也保藏著不少。

  我對這幅傑作注目了不少的時候,因此也失去瀏覽那一室內其他繪畫的機會。

  其次,我要提到的委靡耳(Vermeer)的「牛乳女郎」。這也是名作,但與「夜守」正是一大一小的對比。這幅小畫掛在牆上並不易惹人注目,高度不過兩英尺,狹長,畫中人物只有一位正在傾倒牛乳的姑娘。以這幅與「夜守」相比,一繁一簡;一是熱烈,一是閒靜;一是用強烈而刺激的色彩,一是用平和而柔靜的調子。前者正在防備什麼危害,執槍待發,兼之壯士將別,心情鬱結,如火之待燃,如醉人的高視,如等候烈風暴雨之將來。而「牛乳女郎」呢,不過在清靜安恬的境界中,作她每天的照例工作。她的健康,她的面色,她的安然的態度,寬廣而豐滿的胸部,全體無處不令人感到她是給世間人傳達和平的福音。若用通常的術語作概評,無疑的,前一幅是男性美,後一幅是女性美了。這微俯身子倒乳的女郎,周身的曲線尤其是畫家分外用力之處。後來有人批評說沒有更真實與生存的女子能夠有這樣畫出的曲線美來。

  僅僅舉出一大一小的畫幅略為記述,其他在這個博物館中的靜物畫,動物畫,自成一派,記不了許多。荷蘭鄉野的風景:以牛群,酒肆,風車,河堤,漁帆,灌木叢,陰沉的天空,蕩雲,枯木的題材為多。雖然他們的風格手法不一律,但總是富有這水國民族的特性。在明朗中多變化,安閒中多清趣,我尤愛他們筆下的牛群與空中的雲絮,這絕非歐洲別國的畫家所能達到的境界。尤其是與意大利畫比較起來,仿佛一方是憧憬於理想中,對欲望作掙扎,對生命求充實,有靈的呼聲與幻想的飛躍。一是完全落到現實的世界,一山,一水,一隻龍蝦,一條水牛,都要表現出它的生活的動力,自然界的變化與人物的樸誠都用調諧的色彩,筆觸顯出本來面目。風景畫與肖像畫是荷蘭畫家的真本領,至於空靈的想像與憧憬的幻景,卻很少從他們的畫面上看到。

  向各室中轉過一個圈子,及至走出來,博物館也快關門了。晚風中又跑到幾座著名的石橋上眺望一回近黃昏的景色,回到旅館恰好是晚餐的時候。

  這一夜有好多片段的夢景,可記不清是什麼顏色在夢裡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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