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若飛 > 聖夏門勤工日記 | 上頁 下頁 |
四月十六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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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車抵聖泰田,下車計算人數,不見了三人,詳細察問,才知道我們昨夜由蒙達爾上的火車,前半節開聖泰田,後半節到中途另改道別處,他們一定坐錯車了。 由聖泰田換車,半點鐘就到聖夏門,一路山巒起伏,我看了引起一種親切的意味,因為我許久沒有見像故鄉這樣的山景了。 九時車抵聖夏門,我們走出車站,舉目一望,只見黃塵滿地,黑煙四起,天色愁暗,河水污濁。街市並不繁華,房屋也多敗陋,往來的人,盡是些濃眉大眼衣服襤褸的勞動者。我們方從美麗莊嚴的方登普魯來,見了這種景象,未免有點不快。然而一轉念間,還是勞動的精神戰勝,覺得這黃黑的煙雲,也是大塊的文章,粗野的勞動者,才是人類過正當生活的人,又是文明的製造者,我為什麼要厭棄他呢? 我們所進的工廠,一問就尋著了。看門的人把我們引至招工處,這招工處就仿佛像中國的號房(或稱門房)一樣。凡是招工的,都要先到此處交涉。管理員問明我們的來歷,然後引至辦事處將華法教育會的介紹書投進,等了半點鐘的光景,有一女書記出來問我們的姓名,又拿一張紙轉令我們把各人願學的工作開上。我們同學十分之九是沒有做過工的,既不知道鐵工裡面分若干部,更不知那一門容易學。只有一位王良翰君,他曾做過幾個月的制模(或稱翻砂),於是學制模的竟有一大半人,其餘的都是學銼工。單子開完,書記拿過去,又隔了許久,始出來告訴我們,下午二點鐘再來候信。我們遂退出,同入咖啡館。將下午會集的時間商定,然後各自散去吃午飯。 我所領的旅費,用到這裡不過剩三十多佛郎,還有工衣未買,宿舍未定,所以這頓中飯,就實行節食主義了。 這個地方的人,對待我們多帶一種嬉笑輕侮的樣子。和他買東西,明明見著擺在玻櫃裡的,他竟答應我們沒有。同他問好,他也置若罔聞。聽說此地原有華工在過,想來是他們替我們種的好影響了。無怪我們同學中找工,多想找沒有華工在過的地方。我雖然不以他們這種畏怯的行動為然,但我今日身處其境,真有許多難堪的地方。要求恢復名譽,倒要大費一番力量。 下午一時,會著先到聖泰田的八位,他們的工作交涉,昨日統已辦好,都是學銼工。因問他們何以沒有人學制模,八人中有黃楊兩君以前曾作過制模工的,向我們說道,制模這項工作很苦,在初學的時候,一無所知,只好做那搬石築土等笨事,即到能夠制模,便要親倒鐵水(即溶化之鐵汁),稍不謹慎,鐵水落在身上,輕則壞衣,重則肌肉盡爛,楊君以前為鐵水傷腳,醫了一個多月方好,並且現在已離暑天不遠,平常的熱,已受不住,怎還經得起大火來烤哩! 眾人聽了,多後悔早上答應時,不該寫學制模。 兩點鐘到招工處,管理員逐一檢閱我們的護照,驗畢,然後用正式表冊填寫各人履歷和所願習的工作,早上簽名學制模的同學,多趁此機會,改報銼工。不改的只有六人,我也是六人中之一。填寫既完,管理員命一人拿表冊引導我們到辦事處。辦事處的主管者在表冊上簽字後,又命引我們到驗身房,盡脫了周身衣服,受醫生的檢驗,手續雖不麻煩,但是脫衣穿衣,卻很要費點時間。 先來的同學向我們說,工廠指定的寄宿舍和食堂,都是同黑人、阿爾及爾人、西班牙人在一塊。寄宿舍的建築,仿如營棚,每間可容一兩百人,鋪位安置也如長江輪船的統艙一樣,污穢惡濁,實在不能住。我們對於勞動的苦可以受,這種苦卻有點難受。已和工廠職員交涉,請他替我們另開寄宿舍,現在還沒有得到他確實的允許。 我們由驗身房出,仍轉到招工處,管理員說諸君既不願同黑人一處食宿,今晚只好請住旅館。明天再來候信。我們因恐旅館拒絕不納,向他要了一封介紹書,以為一定穩妥了。殊知這家旅館的主人,過於謹慎,竟回答我們沒有房間,第二第三家都是如此。一直走到第四家,已再尋不出旅館來了。幸而這家主人還好,他見我們衣冠整齊,行動有禮,不像個流氓工人的樣子,答應收留。我們聽了,那種歡喜的情形,仿如待死的囚人,忽逢赦免一樣。我們昨晚既沒有睡覺,今日又奔波了一天,中飯也沒有吃,所以非常疲困,一進房門,便倒睡床上,什麼事都不管了。到七點鐘,才起來去買條麵包和冷水豆餅嚼食,其味異常香美,正所謂饑者易為食了。 同學中有連買麵包錢都沒有的,又困又餒,想起了在家中當少爺時候的快樂,禁不住睡在床上痛哭。我看著真是可憐。他們口口聲聲罵教育會的職員不會辦事,設使聖西門離巴黎不遠,我敢說一定有若干人要跑轉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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