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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場


  報告員:友生的話對的,我們饒不了鬼子,饒不了侵略我們的強盜!朋友們,這些強盜一天不趕走,我們就休想過一天安靜的日子。正因為這樣,無數的中國人,無數的中國知識青年參加了抗戰,若英以前的丈夫章玉良就是其中的一個,他在內地工作了七年之後,回到上海來了,他去看他的老朋友劉大哥。

  〔章玉良在劉大哥的寫字間跟他談話。

  章玉良 在「孤島」上的朋友們辛苦了。這幾年的日子真虧你們過呀。

  劉大哥 太平洋戰爭以前,我們住在租界的還比較好一點,後來就更加困難了,鬥爭更直接、更尖銳化了。不過敵人的策略也有所改變。他們拼命想以亞洲人的立場來牢籠中國人,要我們跟他們一起跳,跟他們一起向英美作戰。因此他們除了威迫之外又加上了利誘,加上了所謂心理作戰。說起來我們也擔心你們,抗戰形勢逆轉以後,我們在孤島的過得苦,你們在內地的也不太輕鬆愉快吧。

  章玉良 可不。抗戰初期大家是一股子熱氣,雖則有矛盾,還不大顯。可是越到後來,困難就越多。

  劉大哥 那是說民族內部的利害衝突,超過了對敵鬥爭了。這些情況我們這裡也曉得一些。

  章玉良 大哥,照你看,抗戰的發展會怎麼樣呢?

  劉大哥 我看,我們的矛盾固然不少,但是敵人更困難。目前歐洲方面進展得很順利,蘇聯已經進入反攻階段了。看起來我們的抗戰不會拖得太久的,當然我們得加強主觀努力呀。

  章玉良 內地的朋友們也是這樣看法,我這次回來很希望能在你的須導下多做些事情。過香港的時候,聽得老楊說:上海的工作還大有可為,只是有些同志面孔太熟了,失去作用。我多年不到上海來,他們覺得我比較適當,因此我就來了。再說我的老婆女兒都丟在上海,原也想來看看她們的。

  劉大哥 論理,你太太和女兒在上海,我們做朋友的應該幫忙得更有效些。可是,直率地說,你那位太太也頗難伺候。介紹她教中學吧,她的功課有點生疏;教小學吧,她又嫌地位低,不願意。後來周建公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介紹她到華盛銀行當事務員,她又嫌每天得按時辦公,不願幹下去。可就因為那兩個月銀行生活她認識了王仲原,王原是在行裡當課長的,最近升了副行長。起先很靠攏我們,時常出席我們召集的座談會,報告些經濟問題,也頗有條理。後來他跟你太太的關係已經不平常了,我們曾經不止一次勸過你太太,要她慎重考慮。還有,李新群,你認識麼?

  章玉良 (想了想)李新群?不記得了。

  劉大哥 是你太太在大學時候的同學,現在是我們一個有力的女幹部。她對我們的書報雜誌的出版發行是很有幫助的。

  章玉良 你是說李芸?

  劉大哥 以前叫什麼我說不上,這幾年提起李新群是很多人知道的。她也勸過你太太。你太太口頭答應說:決不做對不起你的事。可是不久,她就由祥雲裡搬到了景星村,正式跟那姓王的同居了。

  章玉良 (感慨地)這次回來,我首先跑到祥雲裡故居,一直上樓,被娘姨給攔住了,我還當新的娘姨不認識我,我還生氣哩。一間才知早已換了主人。我不死心,後來又到門外徘徊過幾次,你知道院子裡那棵碧桃是我跟若英結婚的時候我親手栽的,於今長得那麼粗了。

  〔劉大哥無語。

  章玉良 (歎了一聲)不過也好,也許她選擇得對……

  劉大哥 物質上許過得好一點,精神上八成更痛苦吧。

  章玉良 為什麼?

  劉大哥 幹銀行的人天天弄鈔票,很自然地養成一種「唯鈔票論」的人生觀。在他們眼睛裡,一切都是跟鈔票走的,愛情也不例外,他會真看得起女人?聽說他在外邊還另外有一個情婦。

  章玉良 是嗎?真糟糕,貝貝是個好孩子,別把她也給沾染壞了。你看見貝貝沒有?該長大了些吧?

  劉大哥 見過,已經是個小大姑娘了。聽說那王仲原 也挺喜歡她,這幾年,貝貝就當他是爸爸了,這得好好地告訴她才成。

  章玉良 我寫過兩封信給若英,說我別無要求,只要見見貝貝,她還沒有回信。你說她會不會讓我見她?

  劉大哥 我想,她會的,她也不是不想你。不過,那姓王的是不肯輕易丟開你太太的。

  章玉良 不說這個了,不說這個了。說什麼我也得見見我的孩子。

  劉大哥 別著急,我給你想辦法。

  章玉良 (他拂去不愉快的情緒,轉移話頭)你那報紙還銷得不錯吧?

  劉大哥 不錯!已經突破兩萬份。

  章玉良 上海居然能出那樣進步的報紙,真不錯。

  劉大哥 利用帝國主義相互間的矛盾嘛。再說,上海人畢竟有革命傳統,只要你能說出人家心裡的話,人家都搶著要看,有了群眾的支持,就有了本錢了。

  章玉良 《中國呼聲》呢?

  劉大哥 那是孟南負責。他很有點衝勁兒,缺點是有時候也不免過於衝動。最近關於日本憲兵隊的罪行,他一連幾次猛烈攻擊,效果是好的,但看樣子是要出毛病的。

  章玉良 還是應該勸勸他,我們的工作既要尖銳,又要持久。

  劉大哥 對。可是事到其間,誰也會忍不住的,有些事會把你頭髮都氣得豎起來。(想起一事)對,玉良,你到了上海還得弄一張市民證。

  章玉良 市民證?倒要見識見識。

  劉大哥 (掏出一張硬紙片)你瞧瞧這個。在上海住這是少不了的,你還得經常擺在身上,別弄丟了。

  章玉良 (看證)「商界」,有趣!

  劉大哥 明天也設法給你弄一張。你算什麼「界」呢?「報界」?「學界」?哈哈哈!(他們笑了,聽見外面有敲門聲)進來。(向玉良)可能是新群來了。

  〔但上來的是一個叫周凡的青年。

  周凡 大哥,你叫我?

  劉大哥 對。昨晚志超他們上船還平安嗎?

  周凡 哦,沒有錯,你放心得了。船上我還托了老謝招呼,萬無一失。

  劉大哥 別得意,小夥子。我就是怕這個萬一。

  周凡 是,以後加倍小心得了。沒事了吧?(欲行)劉大哥 哦,給玉良同志預備一張市民證。小王交給你了嗎?照片哪什麼的?

  周凡 都收到了。就辦。(見章玉良,驚喜)哦呀,章先生!您什麼時候回來的?太好了!想了您多少年了。

  章玉良 (面善)哦,你周——

  周凡 周士禎。

  章玉良 對,周士禎,你是在尚志大學二年級的?

  周凡 您記性真好。我沒畢業就出來了。

  劉大哥 怎麼?你們認識?

  周凡 我是章先生的學生。

  劉大哥 那更好了。以後多照顧玉良同志。

  周凡 一定的。大哥,我有點要緊的事,先走。章先生,回見。

  〔他剛到門口遇見李新群上來。

  周凡 哦,新群!幾天沒來這兒!(熱情地握手,轉過來報告劉)新群來了!

  劉大哥 快進來!

  〔李新群上。

  李新群 (與劉握手)大哥。

  劉大哥 來,給你介紹,(指玉良)這是剛從內地回來的章玉良,(向玉良)這是李新群。

  李新群 啊,章先生。還是您跟若英結婚的時候認識您的。我是若英的同學,那時候我還小。十幾年了,都有些恍惚了。

  章玉良 哦,是的。剛才劉大哥還談起你來著。聽說你這幾年工作得非常好。

  李新群 年輕,不會辦事。

  章玉良 別客氣了。(笑)

  李新群 您寫過一封信給若英,約她去東海路二十五號見面。是嗎?

  章玉良 是的,她收到了?

  劉大哥 (對興奮地望著新群的周凡)咦,你不是有事嗎?

  周凡 哦。(紅了一下臉)對。我走了。(下去)

  李新群 若英收到您的信,她也想見見您。可是東海路二十五號不合適,想約您上另一個地方去,行嗎?

  章玉良 (望劉)大哥,您看怎麼樣?

  劉大哥 (向新群)什麼地方?

  李新群 就在我家裡。(轉向玉良)孟南也想見見您的。

  劉大哥 唔,好,可也要特別小心,我總覺得孟南有時候警惕不夠。

  李新群 我知道,已經跟孟南談過了。

  章玉良 (向新群)我能不能見見貝貝?

  李新群 貝貝也許會同來的。

  章玉良 那好極了,現在就去嗎?

  李新群 是的,現在就去。

  劉大哥 那你們快去吧。別忘了後天來取市民證。再見。(與玉良握別)

  ——暗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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