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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欺人還自欺(2)


  我說:「國際情勢那有變得這麼快呀,假使大混亂大暴動竟不發生,你難道老等在南京,從此不回上海來見他了嗎?」

  他說:「不見就不見罷了。假使他要找我,我也可以用言語搪塞,再不然就賴得乾乾淨淨,好在這種托人行賄的事,又是告不得狀的。就有什麼事體,他是一個猶太人,沒有國籍的,敢奈何我嗎?結果無非是不了了之。這兩根金條我是嫌穩的了,就可惜數目還太少些。」

  我沒有話說。他就自上車到三合酒家去了,路上似乎還沉思著,像在考慮一件重要事情似的。

  我目送他去遠後,就緩步走回家來。想想他為什麼老是從不義之財上面轉念頭呢?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青年,又無家累,人又不笨,總不至於連埃飯之所都沒有吧?如此每天跑來跑去,只想騙人,而人家也不是傻子,誠如竇先生所說的未必一定能讓他騙得到手,這樣豈不是偷雞不著蝕把米嗎?

  我猜想他不會得到什麼結果的。

  不料事情卻出於意外,在一深夜裡他終於來叩門了,我親自下床替他開門,他的臉色很慌張,我不禁嚇了一跳。

  該不會出了什麼事吧?

  他的腋下夾著一隻大公事皮包,進門便向我的臥室跑,一面問我;「房裡有人嗎?」

  我說:「這麼晚了還有什麼人呢?我是已經睡熟了,給你敲門驚醒過來的。」

  他也不道歉,只自把皮包放在桌上說:「事情已經成功了,我明晨就要到南京去。皮包裹面是十八根金條。其餘兩條我已經兌掉了,做盤費及零用。這十八條請你替我暫時藏好,最好放在你的保管箱裡,要秘密一些,說出來這種行賄事情是犯罪的呀。」

  我聽了疑信參半,便問:「就是那個軍官替你辦好了嗎?」

  他搖頭道:「不是的。是另外一個朋友。你不用管。你只小心把這些東西藏好。此刻我就要出去了,再會吧。」

  但是他第二天仍舊就沒有去南京,中午到我家來,問我可曾把條子放進保管箱裡,我答以已經放進去了。又問他為什麼不到南京去把事情早辦好,他說:「你不用管。我也許還要到內地去呢。」我聽著覺得莫名其妙,想再詢問他時,他推說有要事不能多談,以後再詳細告訴你吧,這樣匆匆又出去了。

  我覺得心中不安,仿佛就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似的。

  隔了幾天,他把一切用不著的衣服器具都搬到我家裡來,告訴我說是他不住在原地方了,把東西暫時寄存在這兒,叫我不必再打電話或到原地方去找他,要來的時候他自己會來的。

  「那末你究竟住在什麼地方呢?你近來好像有極大心事似的?」我問。

  他頓了一頓,然後裝出極神秘的樣子說道:「你可不要對別人瞎說,我有一些政治的秘密。我不能告訴人家新住址。也許我不久就要進內地去了。」

  「然則你把猶太人這件事情可辦好了嗎?」

  他蹩著眉毛答道:「辦是快辦好了,否則我又怎麼可以走掉呢。上次交給你的東西請你當心保管著,過幾天我要用的時候就要來拿的。」

  我的心裡又憂又喜。憂的是這行賄的恐怕要給人家知道,喜的是辦完了這事情他便可以進內地去了。

  也許他能從此踏上光明之路了吧?他久久不到我家裡來,我又沒有地方可以找到他。

  約摸過了半個多月光景,他忽然來對我說,他預備動身了。我問他這金條可要取出來給你嗎?他說且慢,再過三五天要拿的時候我會預先通知你的。「明天晚上我就在你家裡喝些酒,我們詳細談談,好嗎?」

  說完他就把買酒菜的錢交給我,我先是不肯收,但他一定說要請我吃的,明天還要帶幾件衣料來送我哩,我嘴裡雖然推辭,心裡卻也不免欣然。

  第二天我果然買了許多小菜,還準備在晚上好好規勸他一番話,希望他以後能夠改邪歸正,在內地安份守己的做人做事。

  但是他晚上卻沒有來。我直等到八點鐘左右,只好自己先吃了。但還是替他留下大部分酒菜。十點鐘敲過了他仍沒有來,我就叫女傭把剩留著的酒菜也搬下去,我自己生氣著睡了。約摸到了下半夜一二點鐘光景,我在睡夢中給驚醒過來,是有人在敲門,唉,他為什麼到這時候才到來呢?我決計裝睡不理他,但是門愈敲愈急,我聽見女傭在問「啥人」了。

  外面的聲音回答:「是我,快開門。」聲音是蒼老而陌生的。我連忙跳下床來,喝命女傭不許亂開,等我自己來瞧。於是我胡亂穿上件衣服,赤腳躡著拖鞋,在門後問誰呀,回答是找姓符的。我又問他是什麼地方來的,他說我是保安司令部裡的人,快快開門呀。

  我家裡又沒有藏著盜匪,保安司令部裡為什麼要派人來呢?我心裡慌極了,越趄著不肯上前去開門。外面的聲音也著急地說:「不要緊的,開了門讓我進來對你說,你不是有一個姓史的親戚嗎?他給抓過去了。快開門,我是替他來送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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