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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愛的侵略者(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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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他直到十一點多鐘才起來,我問他可要吃些什麼點心時,他說點心也不必吃了,今天決定不出去,下午陪你看電影。我的心中頗有些惴惴,深恐他會問起昨夜所備小菜的話,果然他在吃午飯時對我說了:「昨晚我剛巧有些事情不能回來,累你白忙了一場,小菜錢一定還你,現在我們就叫王媽去熱菜來下酒吧。」 我聽了不免心中慚愧,恨不得馬上能夠貼出筆錢來重新補買小菜,但是時間已來不及了,只得望著他撒謊道:「這菜後來是我與菱菱兩個自己吃掉了,你也不必還我錢,這時沒菜下酒,我看館子店今天也開門了,還是叫王媽到外面去買幾樣吧。」 他聽了似乎有些失望,但也沒有別的話,便說:「既然如此也不必去叫了,就給王媽兩元錢叫她去買兩包油餘花生米來下酒吧。」 我聽了便要伸手向他昨晚掛在衣架上的大衣袋裡取錢,不圖他這下子猛可變了顏色,慌張地起來按住我的手說道:「你這算什麼?兩塊錢就是暫時墊一墊也不打緊呀,怎麼亂動人家的衣袋?」 我當著王媽沒意思也就嘰咕道:「便是翻翻你衣袋又算得什麼?叫我一次次墊錢我可沒有這許多錢來墊,昨天小菜已經買去三十幾塊錢……」他不待我說完,便不耐煩似的打斷我的話道:「昨晚小菜可不關我事,我是一筷也不曾吃到。」 這時王媽便不該多嘴說了聲:「真是的,少爺你怎麼說好了的話,昨夜又不來吃飯?害得奶奶今早一氣便把小菜都倒掉了,可惜的,連菱菱都沒有吃著幾筷呢!」賢不禁圓睜眼睛猛喝道:「原來是你把小菜統統都倒掉了?」我倒也不肯示弱,便故意裝作不經意似的笑一聲道:「是我倒掉了又怎樣?錢可是我自己拿出的,倒不倒掉由得我!」說時冷不防賢劈手一記就打過來,我本能地把頭一閃,耳光正打在後頸上,嚇得菱菱直哭起來,王媽也呆了,顫抖著嘴唇不知說什麼好。 我這時也顧不得大肚子不便,一頭撞入他懷裡說:「你打!你打!」一面又把最挖苦的話都罵出來,我知道男人頂恨說他不會賺錢,我就罵他自己不會賺錢還要叫老婆借酒錢小菜的,好不要臉。他說:「你的錢又是從那裡來的?還不是從我這裡揩了油去?」 我說:「誰揩你什麼油來,我是自己寫文章得來的稿費。」 他說:「那末以後你就靠稿費為生好了,別再向我要。」 我說:「不問你要天下倒沒有這樣的便宜事,我偏要伸手向你算賬,請你馬上把昨天的菜錢還給我。」於是他不肯,我偏要向他大衣袋中摸,他仿佛有著虧心事似的慌張失措來拖我了,大家扭做一團,王媽不禁抖索索地直喊:「少爺,奶奶,看菱菱面上嗎!奶奶你且讓後一步,當心肚子呀!」賢倒也望我肚子一瞧,又看了菱菱一眼,逕自搶了大衣出門去了。 於是我哭了一會,又睡了片刻,粒米不沾唇,到了下午便覺得肚子痛起來了。這次我可是把生死置之度外,也不叫喊,只自輕聲關照陳媽好好的照管菱菱,自己直挺挺躺在床上,心中仿佛在等死。但出乎意外地,他傍晚五點多鐘倒回來了,看我睡在床上便問:「身子沒有什麼不舒服吧?」 我不禁一陣心酸,眼淚淌個不住,他也訕訕地說:「以後快別這樣胡鬧吧,我是不知怎的近來脾氣不好;外面也常同人家鬧架,昨夜是一個朋友請客,余白也在的,他最近說是決定到內地去了。」我聽著仿佛別有會心,淚也漸漸自己幹了,就告訴他今天有些腹痛。 他也慌了,深自悔艾,一面忙著預備生產時用的東西。晚飯時明華恰巧來看我們,他近來寄宿在朋友家裡,不做什麼事,預備有伴時到內地去。我見著他也不難為情,因為上次養第二個女兒時也是他在窮相幫著的,這次他便義不容辭的管我找這樣拿那樣的,夜裡請醫生也是他出去打電話,再在弄回等醫生的汽車,生怕他們找不到誤時。賢只在床旁守候著我,恐防我膽小,白天裡相打的事情大家都忘去了,這一夜他還是十年以前的賢,明華好像是我們的一親弟弟,我覺得幸福了。 在民國三十一年正月初四午夜我養下了我的兒子元元,一個骨格很粗的胖小子,秤起來足足有九磅多,眼睛烏溜溜的,落地時不即哭,給醫生拍了兩記,這才哇出聲來,聲音很宏亮,樂得賢連拍王媽陳媽的肩膀說:「勞苦你們了,你們燒好糖面快去睡。」菱菱早已給抱到三樓去睡,賢看見糖面捧來了就要上去喊醒她來吃,我說孩子睡著還是不必喊醒她吧,明天也好吃的,賢滿面笑容望著同樣興奮的明華說道:「我早說菱菱是個有福氣的孩子呢,果然給她把來個弟弟,父親得知了不知將怎樣的高興呢。」 我想起公公近日來信說身體太壞,這次得知了該比吃十帖補藥還有效吧?也許他馬上就會出來看我們的,這樣一個白白胖胖的孫子,於是賢當夜就擬好了電報。 第二天賢不曾出門去,明華也留在我家照料著。孩子的身體結實能安建,因此也用不著怎樣忙,他們在空著無事時便逗菱菱玩,當然菱菱吃了許多好東西。 到了第三天上,忽然余白差人給我送來封信,說是他今天就要動身到內地去了,祝福我平安,並且希望我的孩子長命百歲。他說他有許多話不能對我說,不過總之,他是不想留在上海了。我看了若有所悟的問賢道:「余白去了麗英不同去嗎?」他肯定而又故意猶豫其辭答:「恐怕不會的吧。」 我說:「那末麗英獨個子留在上海將怎麼樣呢?」他沉思了半晌,像是不願說卻又不得不告訴我道:「他們已經於最近離婚了。」 我默默裝作睡去樣子,他問我冷嗎,我含糊說請你拿一件大衣或什麼再替我蓋在被上吧,他略一躊躇也就裝作不介意的樣子把自己大衣從衣架上取下來複在我被上了,當他離開房間時我就偷偷伸手到它的袋中摸索,在一隻皮筐子裡面我找到了那天他慌張地按住我的手不願讓我找到的東西,那是麗英的照片,她的臉龐是圓圓的,眼珠漆黑,像瞧著我灼灼發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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