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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產房驚變(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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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我們都沒有吃,大家只吃碗面。晚飯時賢說該喝兩杯酒了,命林媽出去買了些叉燒之類來,正待用著吃個暢快時,我皺著眉頭上廁所去了。 於是肚子一陣陣痛起來,直到十時半左右,我實在忍不住了,便也顧不得賢的疲勞,把他剛瞌睡著的眼睛叫睜開來,賢倒也更不怠慢,忙雇了汽車,把我直送到仁德醫院去,林媽跟著同行,家中由周明華管著。我在車中捏住他的手腕嗚咽道:「時勢這樣的危險,做產以後怎麼逃呢?」賢說:「我們且自聽天由命在這裡吧,要活一起活,死便一起死。」我感激得落下淚來,肚子卻又絞痛得更利害了。 走進醫院的大門,便須先掛號,辦好一切手續。於是賢同林媽挾著我送到後進,只聽見裡面好幾個產婦呼號之聲,慘不忍聞,賢與林媽都惻然垂頸,我只覺得心中恐慌,像被宰的羔羊,給一個濃眉毛的陌生的看護牽了進去,賢同林媽卻給擋駕在外頭了。當我吃力地舉足踏過門檻時,不禁回頭望了賢一眼,他的臉龐也似乎蒼白得緊,眼眶凹陷進去,顯然是疲勞過度樣子,我不禁淒然望著他揮手,意思叫他快回去睡一忽吧,他似乎用眼在阻止我,一面張臂作欲上前狀,但知道事實上不可能,卻又增然地放下了。 看護給我換了身衣服,叫我解畢大小便,就引我到產室裡來。室內並頭放著二張床,中間有布幔隔開,外面床上似睡非睡的躺著一個頭髮蓬亂,臉色僵白的婦人,直挺挺地,怪嚇人的。我一面肚子絞痛一面給她催著朝裡走,床的位置很高,要上去就得路在一張小凳上,我一時跨不上去,就給那個濃眉毛的看護兜屁股一抬,總算爬上去了,但是腰以下連小臉都一閃,疼得我幾乎昏了過去。後來又來一個看護與醫生,不知怎的管我消了毒,叫我獨個子平臥著別亂動,說是生下來還早呢,也許要到明天早晨,我急得只想哭,又想死,只是想想也減輕不了多少痛苦。 產房裡的醫生看護都退出去了,我在布幔隙縫裡偷偷窺視下鄰床的婦人,只見她的嘴已微張開,眼睛半開半閉,活像一個僵屍。我又怕又痛苦,掙扎了半小時沒人理,忽然間一陣劇痛,我不禁怪哭亂喊起來了,下面像是孩子馬上要出來,喊了一陣,只見一個看護慌張地跑進來在我下面一瞧,說聲:「哎呀,快下來了!」一面說一面用手掩住我下身,氣急敗壞地命令我:「不要進陣呀,慢慢叫,慢慢叫,醫生還沒有來呢!」可是我再也不理會她,只自一鼓作氣,孩子便滑出來了,她似乎用手接住嘴裡卻埋怨:「叫你別心急,現在可是怎麼好!」 但是醫生畢竟也到了,不久也就手續完畢,她們把我抬到產婦病房去時,我似乎聽說那個睡在鄰床的婦人竟是給我一喊而嚇昏過去了,我覺得很抱歉,但卻也沒有辦法。我的那間病房內共有八個人,當我給放到當中第二張床上臥定時,賢便站立在床前問我可痛苦嗎?我搖搖頭,他待再說時,濃眉毛看護便過來連聲催他出去了,因為產房的規矩會客時間在下午三至五時,過此是不許逗留人的,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出去,心裡很淒涼,但是卻也說不出話。 夜裡我覺得肚子很餓,而且仍舊一陣陣痛,告訴看護時,她們似乎很忙不留心聽,又似乎另外有些什麼緊張事情似的,互相竊竊私語著,還不時的舉眼向窗外探望。我獨自睡著心中真有說不出的苦楚,痛得利害時,只好把身子縮起來,再用指甲拚命抓皮膚,大概到了五更光景,我才朦朧睡著了,但不久隱約便聞隆隆聲音,漸漸近起來也重響起來,看護們慌張地嚷著滿屋跑,我也驚醒明白過來了,有一個鄰床年青的產婦銳聲哭,說是不好了,開炮了,兵隊馬上就要到。又有人嚷著屋頂決懸外國旗呀,省得飛機投彈,於是又有一個產婦光著下身要爬到床下躲避去,我的心如丟在黑的迷茫的大海中,永沉下去倒反而靜靜的,賢不能再來看我了吧?大難臨頭,夫妻便永別了!各自飛散了! 於是我垂淚向看護討些吃食,她們給了我一碗簿粥,兩碟小菜則是黃豆芽與醬瓜。我嚼著咽著覺得十分傷心,賢也許慌張地獨自逃走了吧?愛而近路的房子也許全燒毀了。還有林媽,還有周明華,他們都到那裡去了呢!只留下我孤零零一個人在醫院裡挨著日子等死,即使成了鬼魂,也無依無靠的找不到歸家路呀! 我的孩子,我的新產的孩子呢?也不知是男是女,可憐他還不曾吃過一次奶,不曾貼近過他母親的胸膛,只在落地後經人抱開了,便永遠不能與我見面——不,我簡直是從來也不曾見過他的臉呀。 想到這裡,我不禁歇斯底里的喊叫起來,只見賢悄然站在床前,搖手止住我勿吵,他說明天他要接我回去,然而醫院不答應,他情願倒立保單給院方,聲明危險與他們無涉,我們預備三五天內就要逃回N城去了,新生的女兒也得帶了去…… 什麼?新生的女兒?賢已經打電報把搬家及養女兒的事統統報告家中了吧?我不願再看公婆失望的面孔,我不願回到N城去,隆隆的炮聲雖然震得玻璃窗格格抖動著響,但是我決不恐懼,寧可守著我的女兒在這裡同成炮灰,我不能帶她回去讓她受委曲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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