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孫犁 > 鐵木前傳 | 上頁 下頁


  這時,六兒和小滿兒,還沒有離開那所空場院。鴿子,六兒早已抓到。他從樹上滑下來,小滿兒把他拉到一個大麥秸垛後邊,兩個人埋在綿軟溫暖的麥秸裡。小滿兒掏出紅絨繩兒,把兩隻外國種鴿子的翅膀別起來,歡樂地撫弄著它們。一會兒叫它們親嘴兒,一會兒,又叫它們配對兒。

  賣了它,給你買一件棉襖。六兒對她說,見面分一半,何況你幫了我不少的忙。

  你和我的交情並不在吃穿上面。小滿兒認真地說,給那位九兒,買一件吧。

  為什麼?六兒問。

  就為她那臉蛋兒長得很黑呀,小滿兒忍著笑說,真不枉是鐵匠的女兒。

  人家生產很好哩,六兒說,又是青年團員。

  青年團員又怎樣?小滿兒說,我在娘家,也是青年團員。他們批評我,我就乾脆到我姐姐家來住。至於生產好,那是女人的什麼法寶?

  什麼才是女人的法寶?六兒問。

  小滿兒笑著把頭仰起來。六兒望著她那在月光下顯得更加明麗媚人的臉,很快就把答案找了出來。

  當黎明以前,天空彌漫著濃霧,樹枝、草尖和柴垛的簷頂上結滿霜雪的時候,六兒和小滿兒才決定回家。他們站起身來,各自撣掃著頭髮和衣服上的草末兒,發見那珍貴的外國種鴿子,有一隻壓死在小滿兒的身下了。那是一隻大蓬頭的雄鴿,六兒把它托在手裡,表示了非常的沉痛。在這一時刻,他願以任何代價挽回這只鴿子的逝去的生命,但是,它的心臟確實停止跳動了,翅膀下面的部分也發了涼。

  回到黎大傻的家,大門和房門都是虛掩著。小滿兒和六兒在這樣晚的時候同時進來,也沒有引起她姐姐的任何驚怪,而黎大傻好像根本就沒有聽見似的,在自己的被窠裡呼呼地鼾睡著。

  小滿兒告訴姐姐,今天夜裡,她同六兒捉鴿子去了,並且說六兒正為一隻鴿子被壓死難過哩!

  那有什麼難過的?姐姐在被窠裡笑著說,燙一燙,拔了毛剁剁,又省下四兩牛肉!這樣冷的天,我以為你兩個抽空兒去幹點正經事兒哩,倒去捉鳥兒玩了?唉!你們快到炕上來,鑽進我這被窠裡暖和暖和吧。

  她說著,把自己的熱被窠讓了出來,光著身子爬進黎大傻的被窠裡去了。

  等到天明,六兒從這一家出來,在門口遇到了鴿子的主人楊卯兒。

  楊卯兒個子不高,打扮得很利落,他的腦袋很小很尖,戴一頂氊帽頭兒,還顯得分量過重。他那腦袋不停地上下顫動著,兩隻又圓又小的眼睛,非常靈活地轉動著:

  六兄弟,起來得早啊!

  你也早。六兒垂頭喪氣地說,有什麼事情嗎?

  來找你。楊卯兒把兩隻手插進短襖上的褡包裡,咱弟兄平日交情不錯,你把鴿子還給我吧。今年它們下了蛋,孵出第一窠,我就送給你,我這人說話算話。

  六兒沒有答言。

  不然,楊卯兒上前一步,我近來玩好了一隻抓兔子的鷹,現在正是行圍射獵的時候,我可以把它送給你。

  六兒還是沒有話。

  如果你要錢--其實咱兄弟們不過這個,楊卯兒的嘴唇抖顫著,腦袋扭向一邊,也可以。你先把鴿子給我,我慢慢去籌劃。

  回頭再說吧,六兒拔腿就要走,我吃飯去。

  怎麼!楊卯兒的兩眼急得發出藍光,你素日為朋好友,對我這樣不講交情?你趁早把鴿子還給我,不然,你就是霸佔!

  什麼叫霸佔?六兒站住,回過頭來問。

  霸佔我的鴿子,還霸佔有主的青年婦女。

  你看見了?六兒問。

  有人親眼看見,不然,我們就抖露出來!楊卯兒喊叫著說。

  你抖露出來,又怎樣?黎大傻家的門子一響,小滿兒站了出來。他顯然是剛剛梳妝打扮好,臉上的粉脂還沒有擦勻,她倒背著手在門框上一靠,面對著楊卯兒,我倒要看看你能抖露出什麼來?你有什麼證據嗎?你抓住了男的,還是抓住了女的?你說呀!別他媽的大清早起在這裡滿嘴噴糞了,小心我過去拿大耳光子拍你!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