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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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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走廊上望著飛舞的雪花,和那已透露了春意的樹木花草,一切都如往日一樣。黯淡的天幕黑一陣,風雪更緊一陣,遙望著執政府門前的屍身和血跡,風是吹不幹,雪是遮不住。 走進大禮堂,我不由的怯步不前。從前是如何的莊嚴燦爛,現在冷風切切,陰氣森森,簡直是一座悲淒的墳墓。 我獨自悄悄地走到那付薄薄的小小的棺材旁邊,低低地喊著那不認識的朋友的名字——楊德瓊。在萬分淒酸中,想到她親愛的父母和兄弟姊妹時,便不禁垂淚了!只望她負笈北京,完成她未來許多偉大的工作和使命,哪想到只剩得慘死異鄉、一棺橫陳! 這豈是我們所望於她的,這豈是她的家屬所望于她的,這又豈是她自己偉大的志願所允許她的,然而環境是這樣結果了她。十分鐘前她是英氣勃勃的女英雄,十分鐘後她便成了血跡模糊,面目可怖的僵屍。 為了撫問未死的傷者,便匆匆離開了死的朋友,冒著寒風,迎著雪花,走向德國醫院。當我看見那半月形的鐵欄時,我已戰慄了!誰也想不到,連自己也想不到,在我血未冷魂未去以前,會能逼我重踏這一塊傷心的地方。樣樣都令人觸目驚心時,我又伏在晶清的病榻前,為了她僥倖的生存,向上帝作虔誠的祈禱!她閉著眼,臉上現出極苦痛的表情。這時淒酸湧住我的喉嚨,不能喊她,我只輕輕地用我的手搖醒她。 「呵!想不到還能再見你!」她哽咽著用手緊緊握住我,兩眼瞪著,再不能說什麼話了。我一隻腿半跪著,蹲在病榻前,我說:「清!你不要悲痛,現在我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便是這樣的死,不是我們去死,誰配去死?我們是在黑暗裡探索尋求光明的人,自然也只有死和影子追隨著我們。'永遠是血,一直到了墳墓'。這不值的奇怪和驚異,更不必過分的悲痛,一個一個倒斃了,我們從他們屍身上踏過去,我們也倒了,自然後邊的人們又從我們身上踏過去。」生和死,只有一張蟬翼似的幕隔著。 「看電影記得有一個暴君放出獅子來吃民眾。昨天的慘殺,這也是放出野獸來噬人。只恨死幾十個中國青年,卻反給五色的國徽上染了一片污點,以後怎能再拿上這不鮮明的旗幟見那些大禮帽,燕尾服的外國紳士們。」 這時候張敬淑抬下去看傷,用X光線照彈子在什麼地方。她睡在軟床上,眼閉著,臉蒼白的可怕。經過我們面前時,我們都在默禱她能獲得安全的健康。醫院空氣自然是陰陰森淒慘,尤其不得安神的是同屋裡的重傷者的呻吟。清說她閉上眼便看見和珍,耳鼓裡常聽見救命和槍聲。因此,得了狄大夫的允許,她便和我乘車回到女師大。聽說和珍棺材,五時可到學校,我便坐在清的床畔等著。 我要最後別和珍,我要看和珍在世界上所獲到的報酬。由許多人撫養培植的健康人格,健康身體,更是中國女界將來健康的柱石,怎樣便犧牲在不知覺中的撒手中? 天愁地慘,風雪交作的黃昏時候,和珍的棺材由那泥濘的道路裡,抬進了女師大。多少同學都哭聲震天的迎著到了大禮堂。這時一陣陣的風,一陣陣的雪,和著這淒涼的哭聲和熱淚!我呢,也在這許多勇敢可敬的同學後面,向我可欽可敬可悲可泣的和珍,灑過一腔懦弱的血淚,吊她尚未遠去的英魂! 粗糙輕薄的幾片木板,血都由襲縫中一滴一滴的流出,她上體都赤裸著,臉上切齒瞪眼的情形內,贈給了我們多少的勇氣和怨憤。和珍,你放心的歸去吧!我們將踏上你的屍身,執著你贈給我們的火把,去完成你的志願,洗滌你的怨恨,創造未來的光明!和珍!你放心的歸去吧!假如我們也倒了,還有我們未來的朋友們。 她胸部有一個大孔,鮮血仍未流完,翻過背來,有一排四個槍眼,前肋下一個,腋下一個,胸上一個,大概有七槍,頭上的棒傷還莫有看出。當扶她出來照像時,天幕也垂下來了,昏暗中我們都被哭聲和風聲,絞著,雪花和熱淚,融著。這是我們現時的環境,這便是我們的世界,多少女孩兒,圍著兩副血屍! 這兩副血屍,正面寫著光榮!背面刻著淒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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