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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一個配角(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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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然知道你這意思。」 「因為你是聰明女子。」 「大致還不十分聰明吧,你太過獎了。」 「……」 「……」 吃過咖啡,散席了,有兩個與蘿較好的女子,包圍到這個被人目為皇后的人,坐在一個屏風後談話去了。陳白則同士平先生,與另外出版組幾個學生,商量印刷下一次排演的戲券同廣告。一些成對的青年男女學生,坐到一角上去,都在低聲低氣的談論蘿同陳白的愛情,仿佛只有這話是唯一的可說的情話。另外還有一些男女,各人散坐到各個地方,吃飽了,遵照一個肚子有了食物的青年人習慣,來與朋友說到吃飯穿衣女人文學各樣事情,都說得有條有理。這些人思想自然都是激進的,人是漂亮的,血是熱的,可是,頭腦也就免不了是糊塗的。 大家看世界都濛濛矓矓,因這濛濛矓矓,各人就各以生活的偏見,非常健康的到這世界上來過日子了。各人也都有一種悲哀,或者為女人的白眼,或者為金錢的白眼,因為刺激,說話把本來性格也失去了。這其中還有幾個孤芳自賞的男子,白白的臉兒,長長的頭髮,為了補充自己藝術家外觀起見,照習氣在白的襯衫上配上一個極大的黑色領結,(或者這領結又是朱紅顏色,)領結為風所吹動,這種男子憂鬱如一個失戀的君子,又或者驕傲如一個官吏,一人獨來獨往的,在那大廳中柔軟的地氈上來回走著。幾個最能同情而又不大敢在人前放縱的藝術學校一年級女生,就在心上暗暗的讓這動人的優雅男子印象,搖撼到自己的芳心,且默記劇本上的故事,到有些地方似乎是與自己心情相合的時候,就在眾人不注意的情形中,把身體顯出的姿勢改正了一下。 到後有人起身走了。有人望到壁上的大鐘,趕到北京戲院看《黨人魂》的時間到了,就三五不等的離了這聚餐地方。 女人們有朋友的被邀去看電影吃冰,沒有朋友的也走回學校去了,那個在前一次裝扮工人的蒼白臉男子,還等待什麼神氣,一個人坐到一角看報。把小組會議結束了以後的士平先生看看許多人都走了,就到出納處去知會本天的用費,回來時,走到屏風處去看蘿,陳白也跟著走過來。因為先前蘿是同士平先生一同來的,士平先生就問蘿說:「回去還是要到別的地方去玩?」 陳白卻代替蘿說,「她答應了我到太和旅館看日本人的攝影展覽會。」 蘿因為在士平先生面前,她有一種權利存在,她表示她的趣味不是陳白能左右的,這時對陳白的話加以否認了。她說,「士平先生,我不想去看那個日本畫,我要回去。」 「當真嗎?」 「我不願意來說謊話糟蹋時間。」 陳白臉上覺得稍稍有點發燒,但仍然極力鎮靜到自己,「我陪你去。」蘿不加思索就答應「也好。」陳白從語氣上有了點不平,又改口說,「我不能陪你去,」這個話傷了蘿的心,就默了一會兒,向士平先生說,「士平先生,你無事情作,就同我家中去坐坐,我們昨天談到那個故事還沒有完,舅父的酒是等待你去才會開瓶的。」 士平先生望到陳白不做聲,心想「這是小孩子故意報復,」就說,「陳白,你不陪蘿去,這是什麼意思。」 陳白走開了一點,有一個人不快樂的神氣,「她並不要我去!」 看到陳白這樣子,蘿在心上有了打算,「陳白你這樣,我就做一個事使你難堪。」她同另外幾個女子點點頭,就走到放衣帽處去為士平先生拿帽子。陳白看得一切很清白,且知道這是故意為使他難堪而有的動作,他也走過去拿帽子,預備走路。這男子是在任何情形下皆不覺到失敗的,他看到他們下樓去了,看到那個憂鬱的學生,還似乎在看一張報紙,非常用心,忘了離開這大廳,就過去望望。「密司特周,轉學校去還是要到別處去?」 那學生看到今天蘿是同士平先生在一處走去的,這時陳白來同他說話,在平時所有因某一種威脅而起的惡劣情緒少了一點。陳白是他的教授,所以忙站起來一面整頓自己衣服一面說,「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莫回學校去,我們兩個人到太和館看畫去,好不好?」 「好。」這樣答應著,這人似乎又即刻對自己所說的話有所惑疑了,就望到站在面前健美整齊的陳白,作著一種不知意思所在的微笑。 陳白懂到一點點這人憂鬱的理由,忽然發生了一種同情,這種同情是平時所沒有的,就拉著這年青學生的手一定要同他去玩一陣。到後,又看到那另一個女生要走的樣子,就說「小姐們,同志們,一起看畫去,一起看畫去」。女子們互相望了一會,像是都承認這個事情不能拒絕也無拒絕的理由了,就不約而同的說「好」。 一同到太和館去的有六個人。看了一會日本人的西洋畫,幾個人又被陳白邀到一家附近咖啡館去吃冰。陳白走到電話處打了一個電話,問士平先生回了學校沒有,從電話中知道士平先生還不回學校,陳白有一點點不快樂,與學生們分了手後,就趕到蘿所住的地方去了。 過一禮拜後,××劇團又在光明劇場排演了一個士平先生的創作劇本,名叫《王夫人的悲劇》,主角仍然是女角蘿。 因為這個劇本需要兩個男角,陳白是其中一個,另外一個由陳白挑選了那蒼白臉的周姓學生充當。在排演期間,陳白從一些旁觀中,含著秘密似的偵察到蘿的一切,至於蘿,則因為那配角默默的不大說話,就常常帶了一點好奇、一點挑撥的意味,去與這怯弱的男子接近,在一處排練時,在陳白麵前,有時為了特意要激惱這自私男子,為了要使他受一種虐待,且似乎看得出是陳白應當得到的虐待,也曾故意把女子所有的溫情給予那周姓男子過。其實則這女人完全沒有想到這危險遊戲,所種下的根是另一面的爆發,她在這一件事上,稍稍把她的聰明誤用了。 當這劇本正式上演以前,在預演時就得到了極好的成績,那姓周學生,不知為什麼原故更沉默了,士平先生沒有明白這理由,到後方始稍稍注意到他,就問他,為什麼這樣不快樂。這學生紅著臉一句話不說,走了開去,到後又象害怕導演士平對於他的行為有所疑心樣子,把這一角另外換一人,所以又寫信到士平先生處去,解釋這憂鬱只是身體不大健康,毫無其他理由。士平先生是對於年青人心情懂得很多的,他相信這個人的誠實,且覺得這個人對於表演藝術與語言天才,都不是其他腳色所趕得上,故特別同他說了許多努力振作自己的話,使這學生對於士平先生,多了一種信託,只想有機會時,就在這中年人面前來披心瀝膽述說一切。 把戲演過後,這學生同士平先生似乎特別熟了些,每每走到士平先生房中來時,常見到蘿在這裡,就非常拘束的坐到一旁,聽蘿同士平先生談話。有時獨與士平先生在一處,談到蘿同陳白的要好,這年輕人露著羡慕可憐的樣子,總是這樣帶點固持的調子,說,「他們都說陳白要訂婚了,他們都這樣說。」 士平先生聽到這個話很有許多次數了,有時只是微笑不答,有時檢察了對方一下,就也似乎固執的說,「這是一定的,這是一定的。」 蒼白臉學生聽到這個話,就顯著稍稍狼狽了一點,沉默不再言語了。或者再過一會,忽然又這樣說,「他們都說蘿好。」 聽的就問,「誰說?」於是又好象不知所答的默然不語了。 在士平先生心中,懷有對這學生的十分同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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