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紳士的太太(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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紳士正恐怕太太追問到別的事,或者從別的地方探聽到了關於他的消息,賊人心虛,看到太太那神氣,知道可以用錢調和了,就告給紳士太太明天可以還帳。且安慰太太,輸不要緊。又同太太談各個熟人太太的牌術和那屬打牌的品德。這貴人日裡還才到一個飯店裡同一個女人鬼混過一次,待到太太問他白天做些什麼事時,他就說到佛學會念經,因為今天是開化老和尚講《楞嚴》日子。若是往日,紳士太太一定得詐紳士一陣,不是說楊老太太到過佛學會,就是說聽說開化和尚已經上天津,紳士照例也就得做戲一樣,賭一個小咒,事情才能和平了結,解衣上床。今晚上因為贏了錢,且得了一個小小金表,自己又正說著謊話,所以也就不再追究談《楞嚴》談到第幾章那類事了。 兩人回到臥室,太太把皮夾子收到自己小小的保險箱裡去。紳士作為毫不注意的神氣,一面彎腰低頭解鬆綁褲管的帶子,一面低聲的摹仿梅畹華老闆的《天女散花》搖板,用節奏調和到呼吸。 到後把汗衣剝下,那個滿腹經綸的尊貴肚子因為換衣的原因,在太太眼下,用著驕傲淩人的態度,挺然展露於燈光下,暗褐色的下垂的大肚,中縫一行長長的柔軟的黑毛,刺目的呈一種圖案調子。太太從這方面得到了一個聯想,告紳士,今天西城××公館才從美國回來不久的大少爺來看過他,不久就得過南京去。 紳士點點頭,「這是一個得過哲學碩士的有作為的年青人,廢物有這樣一個兒子,自己將來不出山,也就不妨事了。」 紳士太太想到別的事情,就笑,這時也已經把袍子脫去,夾襖脫去,鞋襪脫去,站在床邊,對鏡用首巾包頭,預備上床了。紳士從太太高碩微胖的身子上,在心上展開了一幅美人出浴圖,且嘩嘩的隔房浴室便桶的流水聲,也仿佛是日裡的浴室情景,就用鼻音做出褻聲,告太太小心不要招涼。 更新的事情 約有三天后,××秘密俱樂部的小房子裡又有這三個人在吃點心。那三娘又贏了三百多塊錢,分給了紳士太太一半。 這次紳士太太可在場了,先是輸了一些,到後大少爺把嬸嬸邀上樓去,三姨太太不到一會兒就追上來,說是天紅得到五百,把所輸的收回,反贏三百多。紳士太太同大少爺除了稱讚運氣,並不說及其他事情。 紳士太太對於他們的事更顯得關切,到廢物公館時,總藉故到三姨太太房中去盤旋。打牌人多,也總是同三娘合手,兩股均分,輸贏各半。 星期日另外一個人家客廳裡紅木小方桌旁,有西城××公館大小姐,有紳士太太,大小姐不明奧妙,問紳士太太,知不知道三娘近來的手氣。 「嬸嬸不知道麼?我聽人說她輸了五百。」 「輸五百嗎?我一點不明白。」 「我聽人說的,她們看到她輸。」 「我不相信,三娘太聰明了,心眼玲瓏,最會看風色,我以為她扳了本。」 大小姐因為抓牌就不說話了,紳士太太記到這個話,雖然當真不大相信,可是對於那兩次事情,有點小小懷疑起來了。到後新來了兩個客,主人提議再拼成一桌,紳士太太主張把三娘接來。電話說不來,有小事,今天少陪了。紳士太太把耳機要過身邊來,捏了話機,用著動情的親昵調子,「三娘,快來,我在這裡!」 那邊說了一句什麼話,這邊就說,「好好,你快來,我們打過四圈再說。」 說是有事的三姨太太,得到紳士太太的囑咐,仍然答應就來,四個人都拿這事情當笑話說著,但都不明白這友誼的基礎建築到些什麼關係上面。 不到一會,三娘的汽車就在這人家公館大門邊停住了。客來了,桌子擺在小客廳,三娘不即去,就來在紳士太太身後。 「太太贏了,我們仍然平分,好不好?」 「好,你去吧,人家等得太久,張三太快要生氣了。」 三娘去後,大小姐問紳士太太, 「這幾天嬸嬸同三娘到什麼地方打牌。」 紳士太太搖頭喊,「五萬碰,不要忙!」 休息時,三娘扯了紳士太太走到廊下去,悄悄的告她,大少爺要請太太到××去吃飯。紳士太太記起了大小姐先前說的話,問三娘。 「三娘,你這幾天又到××去過嗎?」 「哪裡,我這兩天門都不出。」 「我聽誰說你輸了些錢。」 「什麼人說的?」 「沒有這回事就沒有這回事,我好象聽誰提到。」 三娘把小小美麗嘴唇抿了一會,莞爾而笑,拍著紳士太太肩膊,「太太,我謊你,我又到過××,稍稍輸了一點小數目。我猜這一定是宋太太說的。」 紳士太太本來聽到三娘說不曾到過××,以為這是大小姐或者明白她們贏了錢,故有意探詢,也就罷了。誰知三姨太太又說當真到過,這不是謊話的謊話,使她不能不對於前兩天的賭博生出疑心了。她這時因為不好同三娘說破,以為另外可去問問大少爺,就忙為解釋,說是聽人說過,也記不起是誰了。她們到後都換了一個談話方向,改口說到花。一樹迎春顏色黃澄澄地象碎金綴在枝頭上,在晚風中搖擺,姿態絕美,三娘折了一小枝,替紳士太太插到衣襟上去。 「太太,你真是美人,我一看到你,就嫌自己肮髒卑俗。」 「你太會說話了。我是中年人了,哪裡敵得過你們年青太太們,一身象奶酥摶成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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