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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雛(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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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官以為我愚癔,領會不到他所指的笛子是什麼東西,就極其好笑。「不要說笛子罷,吹上了癮真是討厭的事!」 我說,「你難道會吃煙了嗎?」 「這算奇怪的事嗎?這有什麼會不會?這個比我們倆在沙坑前跳三尺六容易多了。不過這些事倒是讓人一著較好,所以我還在可有可無之間,好象唱戲的客串,算不得腳色。」 「那麼,我們那一班學撐篙跳的同學,都把那竹子截短了。」 「自然也有用不著這一手的,不過習慣實在不大好,許多拿筆的也命『槍』,無從編遣。」 說到這裡我們記起了那個小兵了,他正站在窗邊望街,王軍官說:「小鬼頭,你樣子真全變了,你參謀怕你在上海搗亂,累了二先生,要你跟我回去,你是想做博士,還想做軍官?」 小兵說,「我不回去。」 「你跟了二先生這麼一點日子,就學斯文得沒有用處了。 你引我的三多到外面玩玩去。你一定懂得到『白相』了。你就引他到大馬路白相去,不要生事,你找個小館子,要三多請你喝一杯酒,他才得了許多錢。他想買靴子,你引他買去,可不要買象巡捕穿的。」 小兵聽到王軍官說的笑話,且說要他引帶副兵三多到外面去玩,望著我只是笑,不好作什麼回答。 王軍官又說:「你不願同三多玩,是不是?你二先生現在到大學堂教書,還高興同我玩,你以為你就是學生,不能同我副兵在一起白相了嗎?」 小兵見王軍官好象生了氣,故意拿話窘著他,不會如何分辯,臉上顯得緋紅。王軍官便一手把他揪過去,「小鬼頭,你穿得這樣體面,人又這樣標緻,同我回去,我為你做媒討個標緻老婆,不要讀書了罷。」 小兵益覺得不好意思,又想笑又有點怕,望著我想我幫幫他的忙,且聽我如何吩咐,他就照樣做去。 我見到我這個老同學爽利單純,不好意思不讓他陪勤務兵出去玩,我就說:「你熟習不熟習買靴子的地方?」 他望了我半天,大約又明白我不許他出去,又記到我告過他不許說謊,所以到後才說:「我知道。」 王軍官說:「既然知道,就陪三多去。你們是老朋友,同在一堆,你不要以為他的軍服就辱沒了你的身分。你騙不了我,你的樣子倒象學生,你的心可不是學生。你莫以為我的勤務兵像貌蠢笨,三多是有將軍的分的。你們就去罷,我同你二先生還要在這裡談談話,回頭三多請你喝酒,我就要二先生請我喝酒。……」王軍官接著就喊,「三多,三多。」那副兵當我們來時到房中拿過煙茶後,出去似乎就正站立在門外邊,細聽我們的談話,這時聽到營長一叫,即刻就進來了。 這副兵真象一個將軍,年紀似乎還不到十六歲,全身就結實得如成人,身體雖壯實卻又非常矮短,穿的軍服實在小了一點,皮帶一束,因此全身繃得緊緊的如一木桶,衣服同身體便仿佛永遠在那裡作戰。在一種緊張情形中支持,隨時隨處身上的肉都會溢出來,衣服也會因彈性而飛去。這副兵樣子雖癡,性情卻十分好,他把話都聽過了,一進來就笑嘻嘻的望著小兵。 王軍官一見到自己勤務兵的癡樣子,做出十分難受的神情,「三大人,我希望你相信我的忠告,少吃喝一點,少睡一點!你到外面去瞧瞧,你的肉快要炸開了。我要你去爬到那個洋秤上去過一下磅,看這半個月來又長了多少,你磅過沒有?人家有福氣的人肥得象豬,一定是先做官再發體,你的將軍還沒有得到,在你的職務上就預先發起胖來,將來怎麼辦?」 那勤務兵因為在我面前被王軍官開著玩笑,仿佛一個十 幾歲處女一樣,十分靦腆害羞,說道,「我不知為什麼總要胖。」 「沈參謀告你每天喝酸醋一碗,你試驗過沒有?」 那勤務兵說不出話來,低下頭去,很有些地方象《西遊記》上的豬八戒,在癡呆中見出嫵媚。我忍不住要笑了,就拈了一支煙來,他見到時趕忙來刮自來火。我問他,是什麼鄉下的,今年有了多大歲數?他告我他是高梘的人,搬到城裡住,今年還只十五歲。我又問他為什麼那麼胖,他十分害羞的告我說,是因為家中賣牛肉同酒,小小兒吃肉就發了膘。 王軍官告三多可以跟著小兵去玩,我不好意思不讓他們去,到後兩人就出去了。 我同這個老同學談了許多很有趣味的話,到後我就說:「營長,你剛才說的你的未來將軍請我的未來學士喝酒,我就來做東,只看你歡喜吃什麼口味。」 王軍官說,「什麼都歡喜,只是莫要我拿刀刀叉叉吃盤中的飯,那種罪我受不了。」 第二天我們早約定了要到王軍官處去的,因為一去我怕我的「學士」又將為他的「將軍」拖去,故告訴他,今天不要出去,就在家中讀書。等一會兒一個杜先生同一個孫先生或許還要來。(這些朋友是以到我處看看小兵為快樂的。)我又告他,若是杜教授來了,他可以接待客人到他小房間裡去,同客人玩玩。把話囑咐過後,我就到大中華飯店找尋王軍官去了。晚上我們又一同到一個電影院去消磨了兩個鐘頭,那時已經快要十二點鐘了,我很擔心一個人留在住處的小兵,或者還等候著我沒有睡覺,所以就同王軍官分了手,約好明天我送他上車過南京。回來時,我奇怪得很,怎麼不見了小兵。 我先以為或者是什麼朋友把他帶走看戲去了,問二房東有什麼朋友來找我,二房東恰恰日裡也沒有在家,回來時也極晏。 我又問到二房東家的傭人,才知道下午有一個小大塊頭兵士來邀他出去,他們說的本鄉話,她聽不懂。出門時還是三點鐘以前。我算定這兵士就是王軍官處那個勤務兵三多,來邀他玩,他不好推辭,以為這一對年輕人一定是到什麼「大世界」熱鬧場所去玩,所以把回家的時間也忘卻了。當時我就很生氣,深悔昨天不應該帶他到那裡去,今天又不該不帶他去。 我坐在房中等著,預備他回來時為他開門,一直等過了十二點還毫無消息。我以為不是喝醉了酒,就一定是在外面闖了亂子,不敢回來,住到那將軍住處去了。這些事我認為全是那個王軍官的副兵勾引的,所以非常討厭那個小胖子。我想此後可再不同這軍官來往了,再玩一天我的學士就會學壞,使我為他所有一切的打算,都將付之泡影。 到十二點後他不回來,我有點疑心,就到他住身的亭子間去,看看是不是留得什麼字條,看了一下,卻發現了他那個箱子位置有點不同,蹲下去拖出箱子看看,他的軍衣都不見了。我忽然明白他是做些什麼事了,非常生氣,跑回到我自己房中來,檢察我的箱子同寫字臺的抽屜,什麼東西都沒有動過,一切秩序井然如舊,顯然他是獨自私逃走去的。我恐怕王軍官那邊還鬧了亂子,拐失了什麼東西,趕忙又到大中華飯店去,到時正見王軍官生氣罵茶房,見我來了才不作聲,還以為我是來陪他過夜的,就說:「來的好極了,我那將軍這時還不回來,莫非被野雞捉去了!」 我說:「恐怕他逃了,你趕快清查一下箱子,有些東西失落沒有。」 「那裡有這事,他不會逃的。」 「我來告你,我的學士也不在家了!你的將軍似乎下午三 點鐘時候,就到我住處邀他,兩人一塊兒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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