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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道(2)


  說到壁上的葫蘆,才使人想起二哥屋中的一切來。其實光是同葫蘆樣貼在壁上為二哥房中點綴的,就很夠要人彎屈手指頭了!且從葫蘆數起,在那黃黃的大胖漢肚子似的葫蘆左邊,就掛了一面猛然看來恰象一個大棕絲斗篷的藤牌,藤牌左邊又是一把木殼子的大腰刀,腰刀下手又是一副銅馬鐙,掉過頭來看吧,這邊上可就來得更威武喲!這邊壁上東西並不多,僅只是兩支紅色前膛來複槍:槍的形式看來,大概是「廣抓子」吧。來複槍的隨員,子彈盒,牛角火藥瓶——一件不缺。藤牌腰刀,雖說近來已不能嚇得倒人馬,但從這上面,又加以兩支配件齊全的火器,已就可見二哥在二十年前是怎麼樣一個人了。還有床頂上一個大圓木盒子裡面一頂藍翎大帽子,是我們不能見到的;還有本地方除三品兵備道,此外都是大小奴才。……但是這時的二哥是怎麼樣一種生活?

  每月領八塊四毛錢,三鬥六升米,也不該班,也不上操,被上司派到這荒涼的教場來守汛,名目仍是十年前就用過的「把總」。

  若照省憲把這殘餘制度綠營撤去,二哥就連這八塊多錢同三鬥來米的生活費也剝奪了。要說是如今還是宣統皇帝登基不反正過來呢?那二哥不早是千總,守備,……一節一節升上去,享福也享得不奈何。

  二哥的命運,說起來,全是為一些革命黨把來革掉了。真命天子之出現,固然有一日是必會如二哥所望而實現的。

  真命天子一出,於是二哥「升官發財」,被革命黨革去的運氣那時必也都回轉來。但在這期待中,有什麼法可以使二哥用包穀燒酒來安置自己?

  幸好,同住的羅羅,是那麼一個人:會到賭博場上撈兩個來讓酒壺不空。不然,只憑八塊四毛錢同三鬥多米,恐怕想把酒來安置自己也不大容易!

  「我以為老弟不會來了,所以——」壺嘴又同自己的嘴碰在一起了,二哥眼睛還斜斜的為床上枕頭邊那個抱肚吸住。羅羅象在算賬似的低頭尋思。

  實在是忍不住了,「老弟,今天會又撈了幾個吧?」

  照例的又是一個「保到本」。

  「回回保到本?老弟那一手牌無有不——」「今天當真是保到本。一上場還下個六七塊,要不是後來一牌抓到那四個洋傘把把(J)同那年青副官反了又反,扳了點本,幾乎酒都喝不成——」「洋傘把把萬歲!」二哥聽到四個太子同一個A字虎碰頭,一口猛酒嗆得大嗽。

  「慢點吧,哥,沒有誰同你搶!」

  因為羅羅的笑話,反而使二哥老實不客氣把酒壺率性抱到懷中了。

  「慶賀那四個太子!老弟,老弟,怎不該慶賀?若不是那個A字虎,你不是白抓了嗎?」壺中已半空了,二哥把壺內空氣喝得噓了一聲。「老弟,你也來一口吧。」壺雖還是依然臥在二哥的懷裡,但壺嘴卻已對著床上的羅羅了。

  盤腿坐在床上的羅羅,正低下頭去用手指玩弄著那一雙被水泡得蒼白腳板。也許是正在研究十個腳拇指皺縮了的形式,故爾不能分心來接受二哥的客氣。

  羅羅連呣也不呣,二哥只好又向壺嘴親一個吻。

  外面的雨還不休息。

  一九二五年十二月二十七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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