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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州(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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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我的出門是不受任何限制的,但每早上操過跑步時,總得聽苗人吳姓連長演說:「我們軍人,原是衛國保民。初到這來客軍極多,一切要顧臉面。外出時節制服應當整齊,扣子扣齊,腰帶弄緊,裹腿纏好。胡來亂為的,要打屁股。」說到這裡時,於是複大聲說:「聽到了麼?」大家便說:「聽到了。」既然答應全已聽到,就解散了。當時因犯事被按在石地上打板子的,就只有營中火夫,兵士卻因為從小地方開來,十分怕事,誰也不敢犯罪,不作興挨打。 我很滿意那個街上,一上街觸目都十分新奇。我最歡喜的是河街,那裡使人驚心動魄的是有無數小鋪子,賣船纜,硬木琢成的活車,小魚簍,小刀,火鐮,煙嘴。滿地是有趣味的物件。我每次總去蹲到那裡看一個半天,同個紳士守在古董旁邊一樣戀戀不捨。 城門洞裡有一個賣湯圓的,常常有兵士坐在那賣湯圓人的長凳上,把熱熱的湯圓向嘴上送去。間或有一個本營裡官佐過身,得照規矩行禮時,便一面趕忙放下那個土花碗,把手舉起,站起身來含含糊糊地喊「敬禮」。那軍官見到這種情形,有時也總忍不住微笑。這件事碰頭最多的還是我。我每天總得在那裡吃一回湯圓或坐下來看看各種各樣過往路人。 我又常常同那團長管馬的張姓馬夫,牽馬到朝陽門外大坪裡去放馬,把長長的韁繩另一端那個檀木釘,釘固在草坪上,盡馬各處走去,我們就躺到草地上曬太陽,說說各人所見過的大蛇大魚,又或走近教會中學的城邊去,爬上城牆,看看那些中學生打球。又或過有樹林處去,各自選定一株光皮梧桐,用草揉軟做成一個圈套,掛在腳上,各人爬到高處枝椏上坐坐,故意把樹搖盪一陣。 營裡有三個小號兵同我十分熟悉,每天他們必到城牆上去吹號。還過城外河壩去吹號,我便跟他們去玩。有時我們還爬到各處牆頭上去吹號,我不會吹號卻能打鼓。 我們的功課固定不變的,就只是每天早上的跑步。跑步的用處是在追人還是在逃亡,誰也不很分明。照例起床號吹過不久就吹點名號,一點完名跟著下操坪,到操場裡就只是跑步。完事後,大家一窩蜂向廚房跑去,那時節豆芽菜一定已在大鍋中沸了許久,大甑籠裡的糙米飯也快好了。 我們每天吃的總是豆芽菜湯同糙米飯,每到禮拜天那天,就吃一次肉,各人名下有一塊肥豬肉,分量四兩,是從豆芽湯中煮熟後再撈出的。 到後我們把槍領來了。 除了跑步無事可做,大家就只好在太陽下擦槍,用一根細繩子縛上些塗油布條,從槍膛穿過,繩子兩端各縛定在廊柱上,於是把槍一往一來地拖動。那時候的槍名有下列數種:單響,九子,五子;單響分廣式、豬槽兩種,五響分小口徑、雙筒、單筒、拉筒、蓋板五種,也有說「日本春田」「德國蓋板」的,但不通俗。兵士只知道這些名稱,填寫槍械表時也照這樣寫上。 我們既編入支隊司令的衛隊,除了司令官有時出門拜客,選派二十三十護衛外,無其他服務機會。某一次保護這生有連鬢鬍子的司令官過某處祝壽,我得過五毛錢的獎賞。 那時節辰州地方組織了一個湘西聯合政府,全名為靖國聯軍第一軍政府。駐紮了三個不同部隊。軍人首腦其一為軍政長鳳凰人田應詔,其一為民政長芷江人張學濟。另外一個卻是黔軍旅長後來回黔做了省長的盧燾。與之對抗的是駐兵常德身充旅長的馮玉祥。這一邊軍隊既不向下取攻勢,那一邊也不向上取攻勢,各人就只保持原有地盤,等待其他機會。兩方面主要經濟收入都靠的是鴉片煙稅。 單是湘西一隅,除客軍一混成旅外,集中約十萬人。我們部隊是遊擊第一支隊,屬靖國聯軍第二軍,歸張學濟管轄。全辰州地方約五千家戶口,各部分兵士大致就有兩萬。當時軍隊雖十分龐雜,各軍聯合組織得有憲兵稽查處,故還不至於互相戰爭。不過當時發行鈔票過多,每天兌現時必有二三小孩同婦人被踐踏死去。每天給領軍米,各地方部隊為爭奪先後,互相毆打傷人,在那時也極平常。 一次軍事會議的結果,上游各縣重新作了一度分配,劃定若干防區,軍隊除必需一部分沿河駐紮防衛下游侵襲外,其餘照指定各縣城防駐清鄉。由於特殊原因,第一支隊派定了開過那總司令官的家鄉芷江去清鄉剿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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