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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二老有機會唱歌卻從此不再到碧溪岨唱歌。十五過去了,十六也過去了,到了十七,老船夫忍不住了,進城往河街去找尋那個年青小夥子,到城門邊正預備入河街時,就遇著上次為大老作保山的楊馬兵,正牽了一匹騾馬預備出城,一見老船夫,就拉住了他:

  「伯伯,我正有事情告你,碰巧你就來城裡!」

  「什麼事?」

  「天保大老坐下水船到茨灘出了事,閃不知這個人掉到灘下漩水裡就淹壞了。

  早上順順家裡得到這個信,聽說二老一早就趕去了。」

  這消息同有力巴掌一樣重重的摑了他那麼一下,他不相信這是當真的消息。他故作從容的說:

  「天保大老淹壞了嗎?從不聽說有水鴨子被水淹壞的!」

  「可是那只水鴨子仍然有那麼一次被淹壞了……我贊成你的卓見,不讓那小子走車路十分順手。」

  從馬兵言語上,老船夫還十分懷疑這個新聞,但從馬兵神氣上注意,老船夫卻看清楚這是個真的消息了。他慘慘的說:

  「我有什麼卓見可言?這是天意!一切都有天意……」老船夫說時心中充滿了感情。

  特為證明那馬兵所說的話有多少可靠處,老船夫同馬兵分手後,於是匆匆趕到河街上去。到了順順家門前,正有人燒紙錢,許多人圍在一處說話。走近去聽聽,所說的便是楊馬兵提到的那件事。但一到有人發現了身後的老船夫時,大家便把話語轉了方向,故意來談下河油價漲落情形了。老船夫心中很不安,正想找一個比較要好的水手談談。

  一會船總順順從外面回來了,樣子沉沉的,這豪爽正直的中年人,正似乎為不幸打倒努力想掙扎爬起的神氣,一見到老船夫就說:

  「老伯伯,我們談的那件事情吹了吧。天保大老已經壞了,你知道了吧?」

  老船夫兩隻眼睛紅紅的,把手搓著,「怎麼的,這是真事!是昨天,是前天?」

  另一個像是趕路同來報信的,插嘴說道:「十六中上,船擱到石包子上,船頭進了水,大老想把篙撇著,人就彈到水中去了。」

  老船夫說:「你眼見他下水嗎?」

  「我還與他同時下水!」

  「他說什麼?」

  「什麼都來不及說!這幾天來他都不說話!」

  老船夫把頭搖搖,向順順那麼怯怯的溜了一眼。船總順順象知道他心中不安處,就說:「伯伯,一切是天,算了吧。

  我這裡有大興場人送來的好燒酒,你拿一點去喝罷。」一個夥計用竹筒上了一筒酒,用新桐木葉蒙著筒口,交給了老船夫。

  老船夫把酒拿走,到了河街後,低頭向河碼頭走去,到河邊天保大前天上船處去看看。楊馬兵還在那裡放馬到沙地上打滾,自己坐在柳樹蔭下乘涼。老船夫就走過去請馬兵試試那大興場的燒酒,兩人喝了點酒後,興致似乎皆好些了,老船夫就告給楊馬兵,十四夜裡二老過碧溪岨唱歌那件事情。

  那馬兵聽到後便說:

  「伯伯,你是不是以為翠翠願意二老應該派歸二老……」

  話沒說完,儺送二老卻從河街下來了。這年青人正象要遠行的樣子,一見了老船夫就回頭走去。楊馬兵就喊他說:

  「二老,二老,你來,有話同你說呀!」

  二老站定了,很不高興神氣,問馬兵「有什麼話說」。馬兵望望老船夫,就向二老說:「你來,有話說!」

  「什麼話?」

  「我聽人說你已經走了——你過來我同你說,我不會吃掉你!」

  那黑臉寬肩膊,樣子虎虎有生氣的儺送二老,勉強笑著,到了柳蔭下時,老船夫想把空氣緩和下來,指著河上游遠處那座新碾坊說:「二老,聽人說那碾坊將來是歸你的!歸了你,派我來守碾子,行不行?」

  二老仿佛聽不慣這個詢問的用意,便不作聲。楊馬兵看風頭有點兒僵,便說:

  「二老,你怎麼的,預備下去嗎?」那年青人把頭點點,不再說什麼,就走開了。

  老船夫討了個沒趣,很懊惱的趕回碧溪岨去,到了渡船上時,就裝作把事情看得極隨便似的,告給翠翠。

  「翠翠,今天城裡出了件新鮮事情,天保大老駕油船下辰州,運氣不好,掉到茨灘淹壞了。」

  翠翠因為聽不懂,對於這個報告最先好象全不在意。祖父又說:「翠翠,這是真事。上次來到這裡做保山的楊馬兵,還說我早不答應親事,極有見識!」

  翠翠瞥了祖父一眼,見他眼睛紅紅的,知道他喝了酒,且有了點事情不高興,心中想:「誰撩你生氣?」船到家邊時,祖父不自然的笑著向家中走去。翠翠守船,半天不聞祖父聲息,趕回家去看看,見祖父正坐在門檻上編草鞋耳子。

  翠翠見祖父神氣極不對,就蹲到他身前去。

  「爺爺,你怎麼的?」

  「天保當真死了!二老生了我們的氣,以為他家中出這件事情,是我們分派的!」

  有人在溪邊大聲喊渡船過渡,祖父匆匆出去了。翠翠坐在那屋角隅稻草上,心中極亂,等等還不見祖父回來,就哭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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