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蘇維埃政權與社會主義|瞿秋白

中國的蘇維埃政權與社會主義

　　中國的蘇維埃政權與社會主義(1)（一九二八年一月十日）

　　本報[1]第十一期社論「蘇維埃政權萬歲！」說：「或者是蔣介石、白崇禧的豪紳資產階級共和國，甚至於是張作霖的大龍帝國，或者是無產階級專政的蘇維埃政權[2]，除此以外，中國不能有另一種的國家形式」。這篇社論沒有經過編輯部主任看過。他的意義，用來解釋世界革命中直接的無產階級社會主義革命之蘇維埃政權，一般的是對的。但是，論到中國的蘇維埃政權已經是無產階級獨裁制，那便不正確了。廣州暴動在事實上組織起中國的蘇維埃政府；這一歷史上的重大事件，是中國一切革命者都應當注意研究的。我們認為必須鄭重說明中國現時蘇維埃政權的意義。

　　（一）

　　中國革命在廣州暴動之後，的確進到更高的階段，他已經不是簡單的資產階級民權主義的國民革命，而是工農群眾的蘇維埃革命，這一革命是要在蘇維埃旗幟之下勝利。這蘇維埃革命就是將來進於社會主義革命的歷史階梯。

　　蘇維埃政府的意義是什麼？

　　蘇維埃政府，便是革命的民眾自己選舉出代表，組織代表會議，做一般鬥爭群眾的指導機關。革命的高潮之中，這種蘇維埃組織起來，必然要成為暴動的指導機關；暴動勝利之後他便成革命的政權機關。廣州暴動中的廣州工農兵代表會議是如此，現在正在奮鬥的海陸豐蘇維埃政府也是如此。所以蘇維埃在直接革命的形勢之中，最主要的意義是「革命群眾的鬥爭指導機關」。但在革命勝利之後，生長而成革命的國家政權，具有一定的特殊的組織方式，與一般資產階級式的國會是絕不相同的。

　　這種政權形式是否必定是無產階級獨裁制的表演呢？

　　蘇維埃在歐美資本主義國家之中如果能組織起來，那就必然要是無產階級獨裁制的表演。一、這種國家之中要組織蘇維埃必須有下列三個條件：「（甲）一般工人、女工、兵士及普通勞動人民之廣大群眾的革命高潮；（乙）經濟政治的危機已經非常之劇烈，使政權開始從舊政府手中滑出來；（丙）而且在極多部分工人之中，首先是共產黨之中，開始堅決的有系統有規劃的爭取政權之決心，已經成熟。」（見共產國際第二次國際代表大會之「什麼時候及怎樣的條件之下可以組織工人代表蘇維埃」的議決案）。二、這些條件之下而有蘇維埃的組織，那就必須進而推翻資產階級政權，而使蘇維埃變成無產階級獨裁的政權；否則蘇維埃或者是失敗而被解散，或者是成為「變種的」蘇維埃。在這個意義上，我們說：或者有蘇維埃，那就要建立起無產階級獨裁制的政權，或者是沒有革命形勢，那就根本不能組織蘇維埃。

　　可是資本主義前期的殖民地或半殖民地之上，是否可以組織蘇維埃呢？是否這種蘇維埃一開始是無產階級獨裁制呢？這一問題對於現在的中國是非常重要的。

　　列寧說：「一切民族主義的運動只能是資產階級民權主義的，因為落後的國家中的主要群眾是農民，而農民卻是資產階級資本主義式的社會關係之代表。」列寧又說：「在半封建制度束縛之下的農民亦能很好的接受蘇維埃組織的意義，而且在實際上去實行這種組織。一般被壓迫的民眾，不但受商業資本的剝削，並且受封建諸侯及封建式國家的剝削，能夠運用這一工具，運用這種組織於他們自己的環境之中——這是很明顯的。」如今中國蘇維埃的組成于廣州，尤其是在海陸豐，很明確的更加證實列寧所說的話。因此，我們可以說：中國革命既然已經從聯合資產階級的階段進於反對資產階級的階段，中國的革命可以，並且必須在蘇維埃旗幟之下進行。中國可以建立蘇維埃。中國組織蘇維埃的條件，在一般農民暴動以及城市暴動中組織蘇維埃的條件，是和無產階級革命的地方一樣，就是必須有群眾的革命高潮，必須統治權已經在治者階級手中動搖起來，必須群眾的先鋒，群眾的先進分子已經有爭取政權的決心。所不同的：不過是在中國現時的革命中，所指的群眾，除大城市中是工人外，對於一切農村外縣，是指農民、手工工人、店員及一般貧民而說。所以我們也可以說：或者有蘇維埃，那就要建立起工農的革命民權獨裁制，或者是沒有直接的暴動形勢，那就還不能組織蘇維埃。中國的蘇維埃也是不能和豪紳資產階級國民黨政權和平的並存的。這和純粹社會主義革命之中，例如英國的蘇維埃不能和英國資產階級（國會制度）並存，是一樣的。

　　既然如此，我們便可知道蘇維埃不一定是無產階級獨裁制的表演，他在中國可以是工農革命民權獨裁制的表演，而且必定是工農革命民權獨裁制的表演，必定是政權性質的組織，而不能是普通的群眾組織。

　　（二）

　　中國的蘇維埃政權，何以還不是無產階級獨裁制？

　　中國革命的發展，雖然已經到了比簡單的資產階級國民革命更高的階段，但是他的客觀上的任務還有資產階級民權主義的。中國資產階級民權主義的革命並沒有完結。中國革命之所以是資產階級民權主義的，並不僅是因為他曾經經過國民黨的階段，並不是因為在前一時期工農曾經和民族資產階級聯盟，而可以說：國民革命的時期過去，中國革命便已經變成純粹社會主義的革命了。中國革命之所以是資產階級民權主義的，最主要的是因為他的現時客觀上的任務在要解決土地問題，——土地革命根本就是肅清資本主義前期的封建式的社會關係和生產關係。中國無產階級要領導農民起來革命。「農民是資產階級資本主義式的社會關係之代表」。現時農民的要求，如沒收一切地主土地，分配土地給農民；以及一般兵士、貧民的要求，如沒收豪富救濟貧民（劫富濟貧），分配土地給兵士等等——都並不是社會主義的要求，而是最徹底的最激進的民權主義的要求。甚至於土地國有的要求，單獨的講起來，也並不一定是社會主義的要求（例如列寧關於一九〇五年革命時對於土地問題黨綱的解釋）。如今中國農民暴動的怒潮之中，很明顯的：革命中極廣大的群眾是這些農民、貧民、兵士，他們是無產階級的同盟者。無產階級領導這些廣大的群眾，起來實行革命，是現時革命之中心問題。中國革命當前的任務，是肅清一切種種資本主義前期的封建式的社會關係、生產關係。革命的最直接的目標，是推翻地主豪紳資產階級的政權，而建立極廣大的工農、兵士、貧民的政權，就是中國人民之中的最大多數的政權——最廣泛的民權主義的政權，鎮壓一切種種帝國主義走狗軍閥、買辦、豪紳、資產階級等反動派的獨裁政權。這就是工農民權獨裁制的意義。

　　中國現時蘇維埃政權開始成立的時候，在極廣大的農民群眾的地方，很明顯的：主要的急切的任務，是肅清豪紳地主的權力，沒收一切土地，摧毀一切封建式的舊關係，甚至於部分的會開闢些資產階級式的，就是自由貿易的發展（例如海陸豐農民暴動勝利之後，城鄉的貿易大興盛起來。）這種各縣各省的工農兵暴動，在蘇維埃旗幟之下初步勝利的時候，客觀上自然不會一開始便有直接的社會主義任務。所以也就不能說，中國現時的蘇維埃，就是無產階級獨裁制的政權形式，因為所謂無產階級獨裁』不能不是社會主義的獨裁。必須蘇維埃革命在全中國，或者極大的範圍以內勝利，有著巨大的無產階級中心，然後中國革命才從這一蘇維埃的工農革命進於社會主義的革命。「現時這一革命的完全勝利，將要是民權革命的結束，亦就是社會主義革命之堅決鬥爭的開始。……當事實上已經不僅是革命，而且已經是革命之完全勝利，那時，我們便要以『無產階級之社會主義獨裁』的口號，就是完全的社會主義革命，來代替『民權主義獨裁』的口號」（借用列寧所著的「兩個策略」上的話）。

　　中國革命，可以說是馬克思所稱為「無間斷的革命」之模範。亦就是所謂「由民權主義革命生長而成社會主義革命」的模範。中國現時的革命明確的證明：一般封建制度之下農民和勞苦民眾，雖然不是無產階級，卻能很簡單明瞭的瞭解蘇維埃之意義，而去實行建設他。蘇維埃的紅旗，已經成為全中國極廣大的勞動群眾（不但是無產階級）的鬥爭之旗幟。中國的蘇維埃也就將要由這種普通勞動的民權獨裁制生長而成無產階級的社會主義獨裁制。

　　「工農兵代表蘇維埃，是一種革命的政權形式，即是保證工農民權獨裁制直接進於無產階級社會主義獨裁制的政權形式；這種形式之下，最容易完成從民權革命生長而成社會主義革命的轉變，而且是保證中國之非資本主義發展的唯一方式。」

　　原載1928年1月23日《布爾塞維克》第14期

　　未署名

　　附：蘇維埃政權萬歲！（一九二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蘇維埃政權的旗幟已在中國高舉起來了，廣州工農兵不惜以五千七百餘人的血為此新的產兒洗禮了。

　　這次廣州暴動，從實際上，已經將中國究竟應採用何種政權形式為革命的政權——這一問題，完全解決了。我們現在能夠肯定說：只有蘇維埃政權是中國革命唯一適用的政權形式。

　　蘇維埃政權是什麼？

　　第一，蘇維埃政權是最徹底的民主政權（德謨克拉西）。資產階級也喜歡說民主政權，說德謨克拉西，但是資產階級的德謨克拉西是欺騙群眾的；在資產階級國家中，其民主政權實際上只是富人的政權，在許多國家中人民的選舉權是有財產的限制的，即許在最德謨克拉西的共和國裡，表面上人人都有參政的機會，人人都有選舉及被選舉的權利，但實質上絕對不是這回事：國家機關、監獄、法庭、軍隊等都操在資產階級手裡，在議院中資產階級代表占絕對的多數，大的日報及其他製造「輿論」的機關也成為資產階級的專利品，資產階級還利用各種宗教或道德麻醉被壓迫的階級……，——如此，廣大的被壓迫階級的群眾當然沒有機會參加資產階級的政權，當然不能享用德謨克拉西的權利和自由。蘇維埃政權就不是如此，它是各被壓迫階級工農兵等群眾之「代表會議」，它是廣大群眾自己直接選舉出來的政權（蘇維埃代表不是按地域選舉的，是按生產單位選舉的），蘇維埃代表是原選機關的群眾所可隨時撤回或改選的，如此，廣大的被壓迫群眾不啻就是自己經常不斷的參加政權，管理國家。所以列寧說：「蘇維埃政權一經出現，資產階級德謨克拉西議會制度時代就終止了。」

　　第二，蘇維埃政權是無產階級專政的國家形式。蘇維埃中雖然包含各被壓迫階級工農兵及一切被壓迫者被剝削者的代表，但這並不是一盤散沙，而是團結于無產階級周圍，受無產階級政治領導的。因為在現代社會中只有無產階級是最徹底的最有力量的唯一能建設未來新社會的革命階級，而蘇維埃政權形式之出現是否認資產階級的政權，是超過資產階級德謨克拉西的階段，因此蘇維埃政權的領導權必須落在無產階級手裡，因此蘇維埃政權必須是無產階級專政的國家形式。這裡並不是說其他被壓迫的階級沒有革命的能力，而是說這些階級必須服從無產階級正確的政治領導，然後能夠充分發展其革命性，然後能夠推翻資產階級的政權並保持新的革命的政權。列寧說：「一切被壓迫階級運動的經驗，世界社會主義運動的經驗，告訴我們：惟有無產階級能夠團結各種分散而落後的勞動者及受剝削民眾者，並領導他們。」但無產階級對於其同盟的階級之政治領導權，也必須經過蘇維埃形式，才能實現出來。

　　第三，蘇維埃政權是統一最廣大的革命群眾之意志發動最廣大的革命群眾鬥爭之最強有力的組織。在革命鬥爭中，惟有蘇維埃這一組織形式能夠將一切革命勢力統一起來，惟有它是廣大群眾自己的和統一的組織，因此惟有它能夠號召最廣大的群眾起來鬥爭，武裝暴動，推翻資產階級的政權。並且暴動勝利、建設開始、國家組成以後，亦惟有蘇維埃的政權形式是多數人對少數人的政權，能夠聯繫廣大多數的工人、農民、兵士及一切被壓迫者被剝削者，於國家機關，能夠引導這些廣大群眾參加國家的行政及經濟的建設。

　　第四，蘇維埃政權是唯一能完成社會主義革命的政權。蘇維埃政權是階級分化社會裡一切國家組織中最含國際性的組織。以前的國家組織是依靠在民族界限上面的，不是這一民族的國家對抗別一民族的國家，便是這一民族的國家壓迫別一民族的國家；民族不同，國家組織也就不同。蘇維埃政權就不是這樣，它打破了一切民族的壓迫並依靠在各民族勞動群眾的合作上面。各縣市各行省的蘇維埃政權可以聯合成為全國的蘇維埃政權，同樣，各國或各民族的蘇維埃政權也可以聯合成為一整個的蘇維埃政權。世界革命勝利勢力達到那裡，蘇維埃政權形式就普遍到那裡，而這些蘇維埃政權一定是整個的政權。列寧說：「工農兵代表蘇維埃共和國，不僅是德謨克拉西制度最高的形式，而且是唯一的形式，能夠保證最安全地過渡到社會主義。」

　　中國革命之必須採用蘇維埃政權為革命的政權形式，現在經過廣州五千七百餘革命群眾鮮紅的血來證明，已經是毫無疑義的事。在資產階級德謨克拉西政權（所謂民權主義）和蘇維埃政權（無產階級德謨克拉西）中間，是絕對沒有第三種的政權形式能夠適用於中國革命的。或者是蔣介石、白崇禧的豪紳資產階級共和國，甚至於是張作霖的大龍帝國，或者是無產階級專政的蘇維埃政權，除此以外，中國不能有另一種的國家政權形式。

　　中國革命已經顯然是廣大的工人、農民、兵士及一切被壓迫的被剝削的群眾直接發動並參加的運動，這是全國革命運動事實可以證明的。中國革命之必須走向無產階級專政，這是此次廣州暴動經驗可以證明的。中國廣大的革命群眾必須有一種新的組織形式將其團結起來並統一其指導，這也是有革命經驗可以證明。至於中國革命之必須匯合先進國無產階級革命潮流共同完成世界革命，更為明顯的事，無待乎證明。凡此種種，皆要求中國革命超過資產階級德謨克拉西政權形式的階段，而直接走上建立蘇維埃政權的道路。

　　蘇維埃政權的旗幟已經由廣州工農兵高擎起來，中國的蘇維埃的革命已經超過了準備的時代而達到實現的時代了。中國工農兵及一切被壓迫的被剝削的群眾，其速跟隨蘇維埃的旗幟勇敢的前進！

　　蘇維埃的政權萬歲！

　　中國工農兵大暴動萬歲！

　　世界社會主義革命勝利萬歲！

　　原載1928年1月2日《布爾塞維克》第11期

　　注釋

　　[1]本報，即《布爾塞維克》。

　　[2]蘇維埃政權，又稱工農兵代表會議政權。蘇維埃，是俄文Coвeт的音譯，意即會議或代表會議。蘇維埃政權是俄國無產階級在1905年至1907年革命和1917年二月革命中創造的領導群眾進行革命鬥爭的組織形式，為列寧肯定和發展，後成為蘇聯十月革命後權力機關的名稱。土地革命戰爭時期，蘇維埃也曾成為中國各革命根據地所建立的紅色政權的名稱。

　　(1)《布爾塞維克》第11期社論《蘇維埃政權萬歲！》，是當時在該刊任編輯的鄭超麟所寫，發表前未經編輯部主任瞿秋白審閱。瞿秋白不同意該文的觀點，因而寫了這篇文章。本卷收入本文，並附錄鄭文，以供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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