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產主義之人間化|瞿秋白

共產主義之人間化(1)

　　共產主義之人間化(1)——第十次全俄共產黨大會（一九二一年三月三十一日——四月十五日）

　　民族問題

　　俄羅斯的民族非常複雜，帝政時代所謂「大俄羅斯人」占政治上的優越地位，對於其餘各民族，大概是用殖民地政策統制的。我們一翻波蘭亡國史就可以知道了。十月革命之後，共產黨采民族平等的原則，加以波蘭、芬蘭等民族都分立獨自建國，在俄羅斯聯邦以內的各民族，也重新改組，局面大變。然共產黨一面要維持民族的平等權，一面又要實行馬克思社會革命學說中最主要的一個原則：「於由資本主義至共產主義之間，當有一『無產階級獨裁制』的過渡時代。」而這些民族文明程度不一，有的絕對沒有現代工業，因此也沒有所謂「無產階級」。於是這個問題就更複雜了。共產黨對於這問題的解決方法，唯一的原則就是：「提攜各幼稚民族越過資本主義時代，而直達于共產主義的建設。」要實行這一政策，必須先使各幼稚民族覺悟，以獨立的精神建立自治的國家。然後直接根據共產主義的原則發展大企業制度的農工業，這四年之中，第一步已經做到了，到第十次大會，就討論這第二步的著手辦法。

　　民族委員長史達林（Stalin）[1]在第十次大會上有所提議之一，即共產黨人在民族問題上應盡之職務。今先述其提案之理由：

　　史達林說，民族問題在歷史上占最主要的位置，他的性質亦因時代而異。大致可分三期：第一期資本主義開始之期，第二期帝國主義開始之期，第三期蘇維埃時期。第一時期時，封建制度推倒，資本主義剛剛起程，西歐如英、法、意各民族脫離封建制度以建立「純民族的國家」。而東歐如俄、奧、匈諸國，資本主義還沒有發達，各民族的內力不充足，於是較發達文明的民族，居高臨下取得政治上的特權，其餘弱小民族受他的統治處於政治的壓迫之下，漸漸地經濟上也受控制，因此形成「雜民族的國家」。

　　第二時期，民族發展的方向剛剛和第一期相反。西歐英、法、意各國漸用帝國主義的政策，吞併弱小民族，於是發生所謂「殖民地政策」的壓迫，而漸形成「雜民族的國家」。東歐各小民族卻漸漸覺悟，起而要求自治或獨立，又因帝國主義戰爭之結果，舊時的雜民族的國家四分五裂，小民族分建許多小國，然而因勢力不敵，仍舊大半以屬國的形式隸屬於各大國之下。

　　第三時期，俄羅斯社會革命成功，取消資本主義同時亦取消民族的壓迫。從此「殖民地」、「宗主權」等等都要變成歷史上的古董。俄羅斯社會主義聯邦蘇維埃共和國（RSFSR）之中，就有許多小民族崛起，得享平等的權利。所不平等的，就只歷史上的遺跡，文化上政治上經濟上的關係決不能立刻達到平等的地位。俄國因為歷史上的關係，「大俄羅斯民族」在工業上政治上均佔優勢。現在應當從文化上經濟上輔助弱小民族，極力的提攜他們，這不是一兩年的事情。——應當努力去辦才好。

　　第一期民族問題的性質不過是各大民族的獨立或合併小民族而已。第二期從國內問題進於國際問題。加之最近帝國主義戰爭（歐洲大戰）激起民族自決的怒潮，於是各戰勝國（有殖民地的國家如英、法、意等）之中，及各雜民族的國家（奧、匈、俄）之中，民族問題更趨於複雜。——新建許多民族獨立的國家[資產階級的獨立，如波蘭、捷克斯拉夫[2]、南斯拉夫、芬蘭、喬治亞（Georgia）[3]、亞美尼亞（Armenia）]。然而各小民族都求獨立，相互之間就不得不起衝突。這些新國家既不能實行共產主義，仍舊保存私有財產為階級的不平等，於是不得不連類而及於民族的不平等（因為絕對的純粹的民族國家，事實上不可能）。這些所謂「民族獨立的」新國家裡：（a）不得不仍留國內少數別種民族受壓迫的現象[波蘭國內壓迫少數白俄羅斯人（Belo Rusi－ni），猶太人，利德維人（Litovain）[4]，及烏克拉人（Ukraina）[5]。喬治亞國內壓迫沃新德人（Oectins）[6]，亞索哈人（Abhazain）[7]，亞美尼亞人等；南斯拉夫壓迫霍爾瓦人（Horwat）[8]，白史納人（Bosnian）[9]等類]；（b）因擴充自己疆域而擾及鄰國，因此引起衝突或戰爭，[波蘭反對利德維、烏克拉及俄羅斯；南斯拉夫反對布加利亞（Bulgaria）[10]，喬治亞反對亞美尼亞、土耳其等類]；（c）仍舊受帝國主義的「大國」之控制，財政上，軍事上，經濟上不能自由。於是歐洲大戰後民族問題分為兩方面：一方面，各「大國」仍舊用殖民地政策，壓迫各小民族或名義上所謂「獨立國」；各大國之間因少專利而起衝突（於是發生所謂共同殖民地以調和之，英法控制土耳其不任他獨立建國等等現象）；一方面獨立的小民族反抗大國的侵略；各小民族之間互相傾軋；各小民族獨立國裡少數受壓迫的民族起而反抗統治的民族，各大國的殖民地亦起而反抗他的宗主國。史達林根據這現時歐洲民族問題的現象說，俄羅斯蘇維埃共和國應當本反對帝國主義的原則，極力幫助東方的小民族，促起他們的覺悟，將「自愛爾蘭以至印度建築一被壓迫民族戰線」，以反抗各帝國主義國家的侵略政策——這是對於國外的。

　　不但如此，由這種現象，更足以證明不徹底的民族自決，始終不能解決民族問題，資本主義存在而民族的壓迫能消滅，這句話簡直沒有意義。換一方面說，社會主義存在而不能消滅民族的壓迫，其無意義正相同。何以小資產階級（農民）對於「民族性」的誤解一日不去，則狹義愛國主義和民族間的嫉視乃是自然的現象；——因為私有財產的觀念足以使人連類而及於民族的狹義觀念。農民因此只隨著資產階級去，而做他們的後盾。若是農民能向著無產階級一方面，保證無產階級獨裁制，那才可以保證民族間的和平，民族的真自由；——集產制度和勞動的觀念，足以使人人互相親密，消滅民族的壓迫，打破民族間的界限。所以唯有蘇維埃的勝利，確立無產階級獨裁制，才足以保證少數民族的權利，建立民族的平等，消滅民族的壓迫。

　　我們既推翻帝國主義，使殖民地或半殖民地變為真正的獨立民族，建設蘇維埃共和國，同時又必須推倒資產階級，鞏固無產階級獨裁制。——這是我們捶碎資本主義帝國主義的鐵椎。資本主義的國家因此極全力以封鎖蘇維埃共和國。我們的奮鬥，因此不得不更進一步，各國蘇維埃共和國決不能單獨分立，不相聯絡。大家應當認明共同的利益，（一）共同恢復戰後殘廢的生產力，（二）食糧原料之互助，（三）組織一蘇維埃共和國之大同盟。——以此對抗帝國主義的侵略，及民族的壓迫。各弱小民族脫離各國國內的資產階級的壓迫之後，唯有聯合而成一國家形式的同盟，才可以得最後的勝利。

　　所以蘇維埃共和國的聯邦一定根據下列三個原則而組織：（A）保證各共和國及聯邦總體經濟上的完全發展；（B）基於各種民族不同的文化狀況，經濟發達的程度而保證他各國的發展；（C）各民族共同經營和平的事業，親密的協作，各聯邦的福利即全體的福利。唯有軍事上，又經濟計劃上取統一的辦法。俄羅斯蘇維埃聯邦共和國就是這種原則的試驗。聯邦的形式，有「蘇維埃自治體」，自此漸進於「獨立的蘇維埃共和國」，中間暫立一「過渡制的聯邦」，後兩種是以條約的形式結合的。

　　吉爾及茲亞Kirgiz[11]

　　布史利亞Bachekir[12]

　　韃靼Tatar

　　哥爾奏民族Gortzy[13]

　　達亥斯坦民族Dagestan[14]

　　自治體的聯邦：

　　烏克拉Ukraina

　　亞裁白裳Ajerbidgesn[15]

　　訂約國的聯邦：

　　過渡制的聯邦：

　　土耳其斯坦Turkestan[16]

　　白俄羅斯Belorussia

　　俄羅斯社會主義聯邦蘇維埃共和國之中，無所謂統治的民族與受治的民族，所以是世界上唯一的各種民族集合而營共同生活，協作勞動，最親睦最和平的地方。這是對於國內的。

　　既已說明蘇維埃政府及共產黨對於民族問題政策之根本兩項原則。——國外政策乃外交上，及共產黨國際會宣傳上的事情，現在暫且不表。——當進一層討論國內政策實際施行上的方法。第十次大會上史達林提議就注重這一點。原來俄皇時代壓迫弱小民族非常厲害，昂格斯[17]所謂「俄帝國之歷史，一部慘不忍睹之掠奪史也」。所以大俄羅斯人和其他民族，彼此積怨甚深。[例如土耳其斯坦，一九一七年十一月二日各民族獨立建設國家的命令公佈之後，一方面土耳其斯坦中分出郭空共和國（Cocand）[18]——此所謂土裁摩民族（Tuzems中央亞細亞的民族）的自決；一方面土耳其斯坦地方，城鄉之間常有衝突，因為都市都是大俄羅斯人的殖民地，以前是俄警官駐紮的地方，有一句俗話可以證明：「你有俄羅斯父親，打死了他，拿他的錢。」]共產黨既要本民族平等的原則，並想提攜弱小民族和他們協力同心與帝國主義奮鬥，那麼這種相互間不良的關係，不得不想法改正。然而事實上因歷史的遺傳，俄羅斯人的共產黨在邊境常有不肯幫助弱小民族的意思。在他一方面，又有所謂「土裁摩民族主義」、「大都爾克[19]主義」（Tiurkt北歐半開化民族之總名）。這種狹義的民族主義非設法打破不可。這是共產黨於實施他們的民族政策時所最注意的。加之，這些弱小民族，文化非常之低，工業發達程度，幾等於零，於實行共產主義的步驟上，尤其不可不有一種迂回曲折的過渡辦法。

　　如今且看史達林提案中對於各種民族情形的說明，及對付的辦法：

　　俄羅斯社會主義蘇維埃聯邦共和國國民總數約一萬四千萬人。其中倒有六千五百萬「非大俄羅斯民族」：

　　烏克拉民族……………Ukrainians

　　白俄羅斯民族……………Belorussians（White Russia）

　　吉爾及茲民族……………Kirghiz

　　烏茲白克[20]民族……………Usbeks

　　土爾克孟[21]民族……………Tussos

　　塔齊克[22]民族……………Tadjiks

　　亞裁白裳民族……………Azeerbaidjanis

　　伯沃慈韃靼民族[23]……………Tatars on Volga

　　克萊摩韃靼民族[24]……………Tatars of Crimean

　　蒲哈爾[25]民族……………Buchars

　　黑汶[26]民族……………Chivins

　　布史吉利民族……………Bashkirs

　　亞美尼亞民族……………Ameniars

　　采臻[27]民族……………Chehens

　　嘉布爾亭[28]民族……………Kabardins

　　沃新德民族……………Ocetnis

　　采爾凱史[29]民族……………Cherkes　哥爾奏民族（Gorzy）

　　印古斯[30]民族……………Inyushi

　　嘉臘察[31]民族……………Karachaens

　　布耳嘉爾[32]民族……………Balkans

　　嘉耳美克[33]民族……………Kalmiks

　　嘉萊爾[34]民族……………Karells

　　亞瓦爾[35]民族……Avarinas

　　達爾肯[36]民族……Daryijaians

　　嘉裁苦摩[37]民族……Kazikvmuchzian　達亥斯坦民族（Dagestane）

　　口陵[38]民族……Kiurinz

　　苦美[39]民族……Kumikians

　　馬麗[40]民族……………Marians

　　處瓦斯[41]民族……………Chuvash

　　沃恰克[42]民族……………Uotiskian

　　伯沃慈德意志民族[43]……………Germans on Uolga

　　蒲略德[44]民族……………Buliaty

　　雅共德[45]民族……………Takuts

　　以及其他。

　　前俄帝國對這些民族的政策，無非使他們喪失獨立的國民性，斲滅他們的文化，禁絕他們的語言文字，而漸漸地使他們俄羅斯化，——其結果這些民族在政治上竟成落後的民族。現在蘇維埃當局民族政策的方針約有三點，（A）於各民族，——用適合於其國民性的形式，建設並發展他們自己的「蘇維埃國家」；（B）設立各種政治經濟機關，都用他本地的語言文字，使本地熟悉地方情形及那地方上人的心理的人管理事務，行使政權；（C）以他本地的語言文字發展文化上的事業，報紙、學校、劇院等類。

　　這六千五百萬人之中，除烏克拉，白俄羅斯及亞裁白裳、亞美尼亞之一小部分，已經在工業的資本主義上多少有些發展之外，其餘三千萬人，因他們都爾克民族（Tuirks北歐各小民族之總稱）的特性，還簡直沒有經過資本主義的過程，亦無所工業無產階級。

　　都爾克民族包含土耳其斯坦、亞裁白裳之一大部分，達茲斯坦、哥爾奏、韃靼、布史吉利、吉爾及茲等。其中大半如吉爾及茲、友史吉利、北高加索等民族還在遊牧時代及宗族社會時代，或者如亞裁白裳、克萊姆等民族，還在半宗族半封建時代的原始狀態之中。共產黨對於上述這些民族的職務，應當幫助他們掃清宗族制封建制的遺跡，根據「勞動蘇維埃」制度，在他們之中設立強有力的共產黨組織，利用俄羅斯農民工人在農業上的經驗，另圖新建設，將他們自己事業中之具體的經濟建設計劃，階級間的結構，文化及政治狀況中之特點都調查出來，以便按步就班幫助他們的發展。

　　在這三千萬人之中，除去亞裁白裳民族、土耳其斯坦之大部分，韃靼、蒲哈爾、達亥斯坦、哥爾奏中之一部分（嘉友爾亭、采爾凱史、布爾嘉爾），黑汶等民族，已有固定的疆土之外，其餘還大約有一千萬人，吉爾及茲、布史吉利、采臻、沃新德、印古斯，他們的土地都被俄羅斯人佔據，當作殖民地，而他們自己反避到貧瘠的沙漠地上去了。共產黨對於上述這些民族的職務：應當使他們自己聯合起來，並連絡當地的俄羅斯勞動人民，和當地一般小地主奮鬥，而對於奸詐的「大俄羅斯」的小地主，尤其要著力排斥，以求解放，幫助他們取得必需的土地以便耕種；其餘職務和上兩節所述同。

　　除上面所已指名說出的各民族以外，還有散居於俄羅斯社會主義聯邦蘇維埃共和國疆域以內零星的小民族團體，（如列篤民族Lettviun、埃史篤民族Estonia[46]、波蘭民族、猶太民族等）。他們沒有一定的疆土，一定的階級組織。共產黨對於他們，依蘇維埃組織的原理，凡這些民族中的勞動群眾，都與以平等的權利，保證他們的自由發展。

　　蘇維埃共和國邊境上各共產黨組織，當負特別的責任。現在事實上很有一種危險的現象，各邊境共產黨的運動，一方面「大俄羅斯」人有一種「大俄羅斯化」、「殖民地政策化」、「大俄羅斯狹義的民族主義」之傾向；一方面小民族有一種「資產階級民主主義的民族主義」之傾向。這是與共產主義原理大相違背的。還有一層，藍格爾[47]初敗的時候，共產黨剛到藍氏佔據的地方開始運動，一時急於擴充該地的黨員人數，入黨的分子未免不純正，很有許多資產階級知識階級，因要假借黨中的勢力而入黨的。——其地本沒有工業的無產階級。——這種人當然不能瞭解共產主義，未免有許多流弊。所以第十次大會應當決議，一面督促各共產黨員盡上述的責任，一面洗濯民族主義的污點，掃除共產黨中不良的分子，在邊境的黨員務必招收真正的貧民、農人、無產階級。

　　這一提案已在共產黨大會中通過。

　　從共產黨民族政策上看來，確為世界歷史上開一新紀元，理想的實現，本必須經幾度的人間化。實施這種政策，各方面應付不同，固然是自然的趨勢。然即此看來，可見不但俄羅斯民族中工業無產階級本來很少，竟還有差不多二分之一的異族，其中半開化民族占全數四分之一有餘。共產主義，大企業制度的計劃，其實現的困難也可想而知。這個很長的過渡時代，真是不能見他的端末。現在他們剛剛著手，詳細的辦法，還不能知道。加以共產黨現在已非在野不得勢的政黨，已經處執政者的地位，黨員的是否確信並瞭解共產主義，有決心有覺悟，然後加入的，那就非一言所能盡了。共產主義是「理想」，實行共產主義的是「人」，是「人間的」。他們所以不免有流弊，也是自然不可免的現象，如單就「提攜小民族，使越過資本主義的過程而並達於共產主義」的大政方針，及他們首領的深自警惕，抱定宗旨，不折不撓的去實行，這種態度看起來，雖不能斷定他們最後的成功，然而必是見他們實行自己的理想而並且能深切研究實際生活中之狀況及對付他們的相當辦法。——這是中國人所應當注意的。

　　一九二一年三月三十一日　莫斯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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