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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清田村遊記(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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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清田村之殘夢 托爾斯泰邸宅的飯廳裡,窗上已亂投秋林晚色,我們望著,正吃過晚飯之後,等著車子,預備返站。 桌上的自暖壺澌澌的響著,沸沫細吟,偶破一室的岑寂。老年的貴婦人——托氏妻妹,坐在桌旁做著女工,他的孫子,天真活潑的小孩子默然靜坐在那裡讀龔察洛夫(Gontcharoff)集,還有一中年婦人——托氏親戚閑坐讀舊雜誌。我偶然問那小孩讀書幾年了。托氏妻妹回道: ——他?他讀的書不少,一直在家裡,沒進學校,——現在的蘇維埃學校,……哼。 他說完忽看見小孩子一面看書,一面手裡玩著紙牌呢,掀一掀眼鏡,欣欣然抬起雙眉,暗中流露那貴族派調的禮貌,他問: ——呀!你們中國有賭具麼?我非常之愛玩,你知道,我巴黎時一夜輸多少!——少年婦人插嘴道:「呵!他年輕時才愛賭呢。」中年婦人見我們閑著無事,拿出一大盒照相,托氏當年家庭親友的肖像,克留摩的風景,末後指著一張學生模樣的照片說:「這是我的兒子,唉!真傷心呵!革命時被可惡的布爾塞維克殺了。我們家許多房舍,邱宅,田地一概弄光了。我還坐過三個月牢獄呢,……呵哎……」托氏妻妹忽然向中年婦人道: ——現在,革命之後,什麼事都翻過天地來了。你昨天用心沒有:某小姐和那一少年,還有幾位,唔,都是年輕女郎,擠坐一張沙發上,一點嫌疑,禮貌也不顧。——正說話時一女郎走來,托氏妻妹起初楞了一楞,仍接下笑著說道: ——不怕你惱,小姐,「說到曹操,曹操就到」,我們正在說你呢。 那女郎看著我們,很不好意思似的,半晌才說道: ——怎麼為這樣的事發惱呢,我們正盼望有人指教呢……——說著,口齒漸漸模糊,底下的幾個字都吞在肚子裡去了。 ——哎唷唷!現在風俗不成話了。男女同學!男女同學!你們還不知道,現在中學校裡男女學生成了什麼樣子呢!近廿年來的新教育!——中年婦人接著說道: ——你可不要冤枉人,他們幾個小姐,倒都不是中學校出身,是受家裡的貴族教育。 ——可不是!生來世道人心如此,有什麼法想。我們年輕時,不用說實際上,那怕沒有一件兩件風流奇聞;可是終還顧著臉子。我就不懂,怎麼一二十年變成這樣的世界! ——說來也奇怪,為什麼在英法「男女同學」就不要緊,我們俄國卻不行? 我聽著禁不住插嘴道: ——那又更奇怪,我們中國也是這樣說:「為什麼在外國就不要緊,一到我們中國就不成樣子。」 車馬預備好了,我們同幾位女郎一同坐車往車站去。秋夜雨過,馬蹄得得,仰看著流雲走月,光芒四射;雨余小寒,凝露滿裳,也和清田村中貴族的殘夢似的,勉強固結「舊時代的俄國」。 清田村當革命怒潮時,農民中的少壯,哄哄俗動,要瓜分托氏財產田地;老年人念托氏的遺德,不忍動手;後來還是中央政府派員保護了這歷史的偉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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