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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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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抱緊了點兒,她貼到他身上,便抬起腦袋來靜靜的瞧著他。他不懂她的眼光。那透明的眼光後邊兒藏著大海的秘密,二十年的流浪。可是他愛那種眼光,他愛他自家兒明白不了的東西。 回到桌子上,便隔著酒杯盡瞧著她。 「你住那兒?」 「你問他幹嗎!」 「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問他幹嗎!我的名字太多了。」 「為什麼全不肯告訴我?」 「過了今晚上我們還有會面的日子嗎?知道有我這麼個人就得啦,何必一定要知道我是誰呢!」 我知道有這麼一天 我會找到她,找到她; 我流浪夢裡的戀人。 他一仰脖子幹了一杯,心境也爽朗起來啦。真是可愛的姑娘啊。猛的有誰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夥計,瞧見我的鼻子沒有?」原來是那醉鬼。 「你的鼻子留在家裡了,沒帶出來。」酒還在脖子那兒,給他一下子拍得咳嗽起來了。 「家?家嗎?」猛的笑了起來,瞧著那姑娘,一伸手,把她的下巴坷兒一抬:「你猜我的家在那兒?」 她懶懶的把他的手拉開了。 「告訴你,我的家在我的鼻子裡邊,今兒我把鼻子留在家裡,忘了帶出來了。」 他的夥伴剛跑過來想拉他回去,聽他這麼一說就笑開啦。左手那邊兒桌上一個姑娘叫他逗得把一口酒全噴了。她卻抬起腦袋來望著他,憐憫地,像望著一個沒娘的孩子似的。他腿一拐,差點兒倒了下去,給他的夥伴扶住了。 「咱們回去吧。」 「行。再會!」手擺了一下,便——「我要回去了回家去了,回家去啊!」那麼地唱著,拍著腿跑到舞著的人們裡邊去啦,老撞在人家身上,撞著了就自家兒吆喝著口令,立正,敬禮。一回兒便混到那邊兒不見啦,可是他的嗓子還盡冒著,壓低了大喇叭壓低了笑聲。 「我要回去了,回家去了,回家去啊,」單調的,粗魯的,像壞了的留聲機似地響著。 她輕輕地太息了一下。 「都是沒有家的人啊!」 家在那兒哪?家啊! 喇叭也沒有,笛子也沒有,銅鈸也沒有,大鼓也沒有,一隻小提琴獨自個兒的低低地奏著憂鬱的調子。便想起了那天黃昏,在夏威夷靠著椰子樹,拉著手風琴看蒼茫的海和模糊的太陽。 又是一聲輕輕的太息,她不知怎麼的會顯著一種神經衰弱症患者的,頹喪的可是快慰的眼光。可是一回兒便又是一張冷冷的他明白不了的臉啦。 「好像在那兒見過你的。」 「我也好像在那兒見過你似的,可是想不起來了。」 便默著喝酒。一杯,兩杯,三杯……酒精解不了愁的日子是有的。他的臉紅了起來,可是他的心卻沉重起來了。 「可以快樂的時候,就樂一會兒吧。」 她猛的站了起來,一隻手往他肩上一擱,便活潑地退到中間那片地板上,走了幾步,一回身,胳臂往腰裡一插,異樣地向他一笑,扮了個鬼臉,跳起tango來啦。悉悉地接著轉了幾個身,又回到他懷裡,往後一彎腰,再往外轉過身子去,平躺在他胳臂上,左手攀著他的胸子。 緩慢的大鼓咚咚地。 她猛的腿一軟,腦袋靠到他胸部,笑著。 「我醉了。」 「找個地方兒睡去吧。」 她已經全身靠在他身上了,越來越沉重咧。走到門外,她的眼皮兒就闔上了,嘴上還掛著笑勁兒。在五月的夜風裡,她的衣服是單薄的。可是五月的夜啊,溫柔的,……溫柔的,街上沒有一個人,默默地走著,走著。 到一家旅館裡,把她放到床上,滅了燈,在黑暗裡邊站到窗前抽著煙。月光從窗口流進來,在地上,像一方塊的水。蔚藍的煙一圈圈的飛到窗外,慢慢兒的在夜色裡淡了,沒了。 「給我枝煙吧,」 拿了枝煙給她,她點上了也噴起煙來啦。煙蒂兒上紅的火閃耀著。平躺在床上,把胳臂墊在腦袋下面,臉蒼白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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