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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嘉路上(3)


  緊挨在右側的那輛機關車突然叫一聲,又開走了;客車裡重複只能看見人身的輪廓。但是隨即有一道強光從後面斜射而來,隨即聽得有隆隆的聲音,一長列的車子緩緩駛過,把車站方面來的燈光全部遮斷。偶爾有一二處漏明,一閃即過,不知道那夾在大批鐵悶車中間的一二輛客車裡有人沒有。

  「軍火車已經讓過了,我們這列車也該開了罷?」有人打著呵欠說。

  「車頭還沒有來呢!」另一個回答。

  這時,停在最左邊一條車道上的一列車也開走了,但跟著就有短短的一列來補缺。

  旅客中間有過「非常時期」的旅行經驗的,說在某站上,「特別快車」曾經等候至三小時之久,畢竟「等來了炸彈」。

  「呵!那麼我們已經等候了多少時候呢?」就有人這樣問,希望所得的回答是「尚未太久」。

  但是沒有人能作正確的答案。誰也弄不清列車是幾時到站的。忽然聽得遠遠來了「嗚」的一聲,大家都嚇了一跳,以為是「警報」,有過經驗的幾位就想奪門而走。然而這時列車忽又也像吃驚似的渾身一抖。「炸彈來了」,竟有人來大聲疾呼。昏暗的車廂裡不再能維持秩序。可是又看見月臺和路燈都在移走。原來剛才車身那一震是列車接上了「車頭」,現在車已開走。

  蘇嘉路,貫通了滬杭、京滬兩線的蘇嘉路在負荷「非常時期」的使命。列車柯柯柯地前進。車頭上那盞大燈不放光明,只在司機室的旁邊開亮了一盞小燈,遠望如一顆大星。原野昏黑而無際,但伴著列車一路的,卻有一條銀灰色的帶子,這便是運河。而這善良的運河不幸成了敵機尋覓蘇嘉路最好的標幟。

  夜已過半,人們在顛簸中打瞌睡。有時恍惚覺得列車漸漸慢下來,終於停止,於是又恍惚聽到隆隆聲自遠而近,猛然驚醒了,側著耳朵,知道是候讓來車,俄而一長列飛也似的擦過。

  車又開了,人們又沉沉睡去;即使並未入睡的人們也是昏昏地什麼思想感覺都沒有。

  窗外是一片昏黑,原野也在沉睡。一片昏黑中,只有偶然游泳的二三極細的火星;這也許是流螢,但也許是車頭煙囪裡噴出來的火星。

  突然列車慢下來了,在半路裡停止。

  誰也不知道車已停止。待到發見了車已停止時,渴睡的旅客們都振作精神來研究這原因。側耳聽,什麼異樣的響聲都沒有。有人探身窗外張望,昏黑一其中什麼都沒有。但是前面遠處卻有一兩點光,打暗號似的忽暗忽明。

  有人說這是某某車站。

  那麼列車為什麼不進站去?又是讓兵車麼?

  沒有人給你回答,也無處去問。

  帶洋燭的三四位忽然又要活動。一根火柴擦亮了。

  「不許點火,誰!誰?」

  意外地,車窗外立即來了這樣嚴厲的呵叱聲。皮靴橐橐的聲音很快地跑到那幾位女客所在的窗前。人們才知道車外守的有路警或憲兵。

  「小便急了,怎麼辦呢?」窗口的女客的聲音。

  「小便也不許!小便要緊,性命要緊?」

  窗外來的斷然的命令。

  旅客們議論起來了。悲觀者舉出許多理由證明這半路停車一定是有警報,樂觀者卻也舉出許多理由證明這是等讓兵車。

  議論沒有結果,車卻開動了。這回卻一上來就是快車,沒叫一聲就通過了那車站。站上沒點燈,只有站長儼然挺立在月臺上,右臂橫伸,手裡有一盞綠燈;離他不遠,平行線的,又有一個荷槍肅立的路警。

  這以後,魚肚白漸漸泛出在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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