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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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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塘道:「在外面。你幹什麼?」 老紳董道:「你叫車送我到趙家窯,我去把那個璞玉給你接回來。」 柳塘道:「這不是忙事。你也得先去說說,問問價兒,還要商量。」 老紳董道:「用不著!我先給接回來再說。身價的事好辦,實告訴你說,我們那種地方,買人兒沒有大價錢,至多三四百,那就頂了天兒。我既出頭,黑心疔也不敢訛人,將來照原價給他,至多再饒幾十。二爺你就不用管了,快送我去,還叫那個接我的小夥兒跟著。」 柳塘見她如此熱心,甚為欣喜。就喊進寶山,吩咐他快伺候老紳董坐車上趙家窯,去接璞玉。寶山應著,又問:「接著了仍回飯莊麼?」 柳塘想了想,也知道飯莊不便,想要接回家中,又想老紳董必跟回來,還許帶著黑心疔,這等人如何能讓進家中?想著就說:「還回這裡吧。」 寶山就扶著老紳董走出。柳塘、警予送到院中,又說了些拜託的話,才看著他們走出去。 須臾聽汽車響動。柳塘欣然拍著警予肩頭笑道:「恭喜老兄,我這一寶算押中了。也許一小時內,你就可以和璞玉見面。」 警予也自悲喜交集,這時雖還未見著璞玉,先已動了感情了。 二人回至房中,靜坐等候。柳塘吸著煙,心中計算,由這裡到趙家窯,汽車走五六分鐘,來回不過十餘分,老紳董若是交涉順利,大約有半點鐘就回來了。哪知過了有三刻鐘,還不見音訊,正在焦急,忽聽外面車喇叭響,二人一齊跳起,向外張望。只見由影壁轉過寶山,後面並無他人跟隨。二人愕然對視,都感到詫異失望。寶山匆匆跑入房中,面色青黃不定。柳塘由他面上,看出事情已失敗了,迎著問道:「怎麼樣?不成麼?不成麼?」 寶山喘著氣道:「不,不是不成,是成了。成了,可是……」 說著忽地請了個安,滿面惶愧的道:「我給惹了禍,求老爺責罰。」 柳塘怡然道:「什麼?你惹了禍?你怎會惹禍?」 寶山道:「老爺別生氣,我慢慢的說。我伺候老紳董到趙家窯,進了黑心疔的窯子,就先遇著黑心疔在院裡。老紳董揪住他要璞玉。黑心疔說沒這麼個璞玉。我領老紳董把璞玉尋著。她仍在那院角小屋住著,眼睛還害著沒好。我指給老紳董,老紳董就跟黑心疔說:『我不管叫什麼玉,就是這個人兒,我得領走。你多少錢買的,快說!』黑心疔似乎不大願意,先問老紳董是替別家倒人兒,還是歸你自己院裡。老紳董說:『放屁!你別疑心我是來搶你的錢樹,我不做那沒理的事。這個璞玉是正經人家姑娘,受了拐騙,才落到這兒。現在人家查出來,托到我跟前,面子太重,我非立刻領走不可。你要駁我,咱們今兒有死有活。』黑心疔好像極怕老紳董,才說出是四百六十塊錢買的。老紳董聽了,就說:『還你六百,添一百四的利錢,拿你欠我的賬對沖。』說完就進屋去拉璞玉同走。可是璞玉還不知是什麼事,疑惑又把她轉賣,不肯跟著走。老紳董急得張二爺、趙老爺的說了半天,越說越不明白。還是我知道一點情由,把咱家二姨奶奶是誰,告訴了她,又把您千方百計救她,從三玲書寓直到趙家窯的細情說了,她才相信,答應跟我們回來。」 說著又請個安道:「我真該死!不知怎麼叫鬼催的,一時想獻殷勤,多說了句話,竟惹得她抵死不肯回來了。」 柳塘道:「你說了什麼?」 寶山看著趙警予,湊到柳塘近前,低聲道:「我為著要叫那璞玉歡喜,先給她送個喜信兒,就悄悄告訴她:『有位趙警予老爺,現在又回到天津,作了督署秘書長,這時也正在第一春飯莊等著,你一去就見著了。』哪知她聽了這話,反倒變了顏色,痛哭起來,賴住了再不肯走。老紳董亦怔了,和我一同勸告。璞玉只哭著道:『我不見他,我沒臉見他。你們還讓我留在這裡,我不去!』」 柳塘頓足道:「糟了,你真知道的多,話也太多,好好兒的事給弄壞了。」 趙警予問什麼事,柳塘道:「他這東西多嘴,告訴璞玉你在這裡,璞玉羞於見你,不肯同來。」 趙警予聽了,忽地轉過臉去,寶山更覺羞慚。柳塘又道:「快說吧,以後怎樣?」 寶山道:「以後越勸她越不成。老紳董也沒了法,只得把我叫到旁邊,吩咐快回來報告老爺,另外想法。若能叫咱們二姨奶奶去一趟,也許容易勸她出來。」 柳塘皺皺眉,又道:「老紳董呢?」 寶山道:「她說黑心疔詭計多端,她若不在那兒,恐怕他們又把璞玉藏起,所以她沒有離開,仍在守著璞玉。」 柳塘搔頭尋思,實在不願叫雪蓉去接璞玉。誰家的姨太太能進下等娼窯?但事已到了這地步,老紳董又正在那裡等著,只得回家商量再說,就轉身向警予道:「老兄不要失望,大約你今天不能見著她了。這是她的一種悲哀,自以為墮落至此,羞見故人。大約老兄的事,還得我和小妾深費些心思口舌,才能圓滿。現在我先回家,帶小妾接璞玉出來,安置在我家中,等把身體將息好了,再勸著她和老兄見面。現在你若一定要見,恐怕倒羞了她,弄成意外僵局,你想是不是?」 警予惘然點頭。柳塘拍著他肩頭道:「那麼你先請回,靜候好音吧。好在金釵落井,自有在那裡。而且請你放心,桃花已經寫入丹青裡,有我這護花帽在旁豎著,萬不許東風動搖了。」 警予聞言,伸出手和柳塘珍重的握了握手,在一握之間,表示出無限感激付託之意。柳塘也在態度上表示了完全負責。二人這樣相喻無言的作別。警予穿上馬褂,柳塘叫寶山出去通知趙秘書長的車點燈。原有兩部汽車,一部被老紳董坐了去,一部還要留著回家接人,不能給他坐了。柳塘說著,也穿好衣服,取出十元開了堂倌小賞,便和警予一同走出,在門櫃歡送聲中,出到門外。 丁二羊拉著車過來,柳塘望著門櫃道:「趙秘書長的車飯怎麼開的?」 門櫃答道:「照例。」 柳塘指著丁二羊笑道:「這是丁副官,以後再來,給他在下面開飯,再開十塊錢。」 說著自取出幾張鈔票,給丁二羊。警予才說何必,丁二羊已接過錢謝賞了。警予笑了笑,看著二羊臉上有血漬,鼻孔裡堵著紙卷兒,心中詫異,便問他怎麼了,二羊率然的道:「方才跟他們拉車的砸錢兒,我贏了,他們不給錢,倒說便宜話,我跟他們打起來。週三打破我的鼻子,我也打腫了週三的眼,算倆值過兒。」 說著忽低頭瞧見嶄新的麻葛褲上撕了道口兒,猛然跳腳罵道:「狗日的,還撕破我的褲,我不能饒他。」 說著就要跑走。警予喝住道:「還幹什麼去,滾回來吧,以後再不許生事吵架。記著,再犯必然辦你。快拉我回家!」 二羊才鼓著嘴不言語。警予上車,向柳塘抱拳,說句一切拜託,改日再見。二羊已抄起車把,如飛跑去,轉臉就沒了影兒。柳塘瞧著,覺得這丁二羊真好快腿,足以和汽車賽跑,卻不知二羊拉車,只在起初腳時和將終點時,才努力快跑,玩這作派,叫別人看自己的快腿,主人的快車,博幾聲喝彩,其實轉過彎兒,他就漸行漸慢,以至變奔跑為散步,慢得可以回頭和主人談天。因為他有痰喘病根,跑得功夫稍大,就要嗽喘如吼,不能再行。警予為應付他速度和時間,每次出門,身上總帶幾件公事,在車穩如舟的程途中閱看。若沒有緊要公事,就帶兩本詩集,路上吟詠自遣。但到將近目的地時,他會發瘋似的突然飛跑起來,常把警予嚇一大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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