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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驚寰聽著在屋裡轉起圈來,國四爺叫道:「站住,這一節你明白了,聽我接著說。從令親夫婦走了以後,如蓮哭的淚人一樣,把我請去,將細情都說明了,和我討主意。我勸她不可為別人誤自己的終身。如蓮只一根腦筋,說是若不絕了你,你太太要死了,更害你做不成人,寧可她自己死了,也不願教你落個損壞名譽。而且又不肯對令親夫婦失信。她說的條條有理,我這個老頭子一世就受了書的毒,一聽她所據的理很正,又看她是個妓女,舍了你還能嫁別人,竟而給她出了主意,借重那朱媚春,教你吃醋。頭一天在松風樓,第二天在她那裡,都是你耳聞目睹的了。癡兒,你只覺他們親熱的肉麻,哪知是專為唱戲給你聽,他倆連衣服都沒沾到一處。而且除去見了那兩次的前後,他倆也永未曾見面。你還疑惑媚春住過她許多次呢!我七十四歲的人,敢發誓和你說,那朱媚春是永不能人道的,他是個天閹呀!」

  說著見驚寰已掩面而泣,便又接著道:「如蓮從允過令親以後,早安了死的心,幸虧很早被我瞧出,費許多話才勸得她答應留著殘喘,再等和你重圓的機會。你知道出事以後的十幾天裡,她已瘦成什麼樣子咧!」

  驚寰聽到這裡,嘴裡不知叫了一聲什麼,向前一跳拉了憐寶亂喊道:「領我去!我的如蓮!苦死你了,苦死你了。」

  說著頓足不已。

  國四爺忙令若愚把他按在椅上,自喝了口茶,長歎道:「我這又是煩惱皆因強出頭,可謂老而不知休止。」

  說著痰嗽幾聲,又向驚寰道:「今天我們來就為要你給她個辦法。」

  驚寰哭道:「什麼辦法?活一同活,死一同死好了。」

  國四爺笑道:「何必這樣張致?聽我說完。如蓮雖允許我不再尋死,誰知她還是沒心活著,自己拼命把身體作踐,說覓個漸進的死法,這尚不要緊。偏在這時候不知哪裡的混賬王八蛋,竟在報上說如蓮和媚春搭了姘頭。這於媚春還無大損,如蓮的生意從此真就一落千丈,憶琴樓不能住了,連挪幾個班子,生意都不見起色。如蓮雖不介意,那債主卻不似當初緩和,忽然逼得緊了,日日上門詬誶。如蓮何曾經過這種事,再加上一面想你一面自傷,就一天比一天虛弱。醫生全不曉得原故,豈知她誠心要死,時常不食,極冷的夜裡倒不蓋被,十天八天也不准睡兩點鐘的覺,日子長了竟成了一種弱症。請醫生煎藥也不吃,近來病已成形,群醫束手。

  我因愛她的為人,時常去看她,她也自知不起,求我向南滿站寫一封信叫她母親回來,好見一個活面。哪知她母親和周七,去年在南滿站開了煙館,今年春天就遭了官司,坐了半年的牢。好容易出來,恰接著了信,就兩手空空的趕回來,母女相見哭的好慘。正值我在如蓮那裡,憐寶向我問她女兒的病源,如蓮還不教說。我因她親娘到來,或者有法子挽救,便背著如蓮把底裡全告訴了。那時他夫婦正專心給女兒治病,也沒怎樣。今天我到他們那裡,見如蓮已眼看難活,外面有債主逼命,憐寶急了,因事情全由閣下身上所起,就要拉周七抬著如蓮,一家三口,都到你家來死。我怎樣也攔不住,只好勸著他夫婦先隨我來見你,善辦惡辦,全在閣下一言。這事通盤都說完了,閣下想怎樣?」

  國四爺說完,這時周七因若愚在座,沒臉再鬧。憐寶卻趁這機會一把抓住驚寰,坐在地下撒潑叫道:「姓陸的,裝沒事人可不成。我女兒死在你手裡,趁早給她償命。」

  說著又大鬧起來。驚寰站起來道:「走走,我見她一面,一定給她償命。我對不住那一個,死了正好。」

  國四爺忙喝住憐寶道:「鬧是沒你便宜,別吵人家家眷。」

  若愚聽著心裡一動,忙探頭向院裡看,見院內無人,內宅屏門緊閉,知道沒被內宅聽見方才放心,回頭也勸了憐寶幾句。

  國四爺又向驚寰道:「事已至此,我只是一個調人,請你說個辦法。」

  驚寰慘笑向老人道:「您知道我家裡還有個快死的麼?」

  國四爺愕然道:「誰?」

  驚寰道:「您不必問。」

  說著仰頭道:「天,怎麼把後悔的事全給了我?老天待我太厚了!天呀,我還怎樣?同命鴛鴦,再外加一個,更好,更好。」

  又凝一凝神,向國四爺道:「您領我見如蓮一面,教我怎樣就怎樣。」

  國四爺道:「面自然要見,不過現在要先安慰安慰憐寶,然後……」

  驚寰忽然跳到憐寶面前,張著嘴向她傻笑道:「我現在要娶如蓮從良,你要多少身價?」

  憐寶尚驚疑未語,國四爺已大笑道:「好好,閣下就學個千金市骨吧,這倒是補過之道。縱然她眼前便要咽氣,只要名義上嫁你一分鐘,也了她素日的心願。而且你給憐寶些錢,一來教她還債,二來也好過活,真是兩全其美。這是聰明人辦的事,你要是財力不足,我看在如蓮是我義女的情份上,可以量力相助。」

  驚寰頓足哭道:「這還說什麼力量不力量?拼著辦罷了。你們全好,就是我一個不對!你們也沒一個早來一步,早告訴我一聲,直到這個要命的時候,才教我知道。這不是活傾殺我?」

  說著又舉目向眾人亂看,望著若愚道:「你害我不淺,表兄!表兄,在你表弟身上缺了大德了。」

  又向憐寶道:「你放心,你放心,我償命,我償命!」

  又跳過去拉著國四爺的手叫道:「國老老……伯,如蓮還活的了麼?」

  這時屋裡眾人見驚寰像瘋了一樣,大家都不敢張嘴。只國四爺按住他的肩頭道:「你沉下氣,聽我說,這不是哭鬧的事。我不怕你傷心,如蓮雖還活著,也只剩了一口氣。你想,若再有半點指望,她娘怎會拋下她來和你拼命?你不要管她活不活,死不死,我盼望你能追念著舊情,可憐她是為你而死,趁這時候娶她從良,她要還活著呢,就抬她到你家來見個活面,也好教她瞑目。她要已死了呢,你只當納了個鬼妾,買她一副屍骨,葬在你祖塋之側,也算完了你倆未盡之緣。我這是瞧閣下讀書明理,才說這種書呆子的話。你要……」

  說到這裡,驚寰渾身亂顫叫道:「我不能再等了,我的如蓮,你們快教我見她。國四老伯,馮祖太太,積積德,快教我見她一面,要多少錢,我給多少。」

  說著右手拉定國四爺,左手拉定憐寶,就往外闖。憐寶卻死命賴住道:「不成不成,咱得說說。」

  驚寰口吃著道:「說……說什麼,我全依……依你還不成?」

  憐寶道:「不成不成,咱們說好了再去!」

  若愚在旁邊正負手躊躇,這時也過來攔驚寰道:「你出去不成,家裡這個快死的交給誰?」

  驚寰聽了身上一軟,撲的坐在地下,手拍著磚地道:「老天爺,我這遇見的都是什麼事?怎不教我這時死了?我可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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