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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說著和若愚都立起身來,若愚還向如蓮深叮了一句道:「姑娘,您可知道病人差一天是一天的事,您可別延遲時候。」

  如蓮狂笑了一聲,問道:「今天二月初幾?」

  若愚道:「初二。」

  如蓮點著頭道:「二月二,好,一過二月初六,他絕不再來。您請放心!」

  說著眼淚直滾,又頓著腳一笑。夫人又道:「無論如何,我們今天的事莫告訴驚寰啊!」

  如蓮撇著嘴,斜目覷著她道:「您這話太瞧不起我了,我要以後反悔,方才何必答應?您二位快請吧,萬一他這時闖進來,倒壞了事。」

  一句話把二人提醒,仿佛覺得驚寰立刻便到,就匆匆的向外急走。如蓮轉臉見床上有東西放光,知道是那三件寶貝,他們忘記帶走,忙抓起趕下樓去,把鑽戒和珠花又遞給夫人。夫人不受道:「這本是特意給妹妹留下的,你戴著玩吧。」

  如蓮更不說話,只把東西塞到她手裡,便自回身跑回樓上進到自己屋裡。只覺腦筋一陣麻木,轟然一聲,便失了知覺。

  過了半晌,聽房外有人聲喚,方才醒轉。見自己正坐在地板上,靠著床沿,便掙扎立起來,才問道:「誰呀?」

  外邊應道:「館子送了菜來。」

  如蓮才想起這是為那一對前世冤家預備的,便又問道:「帶酒來麼?」

  外面又應道:「有。」

  如蓮叫道:「送進來!」

  說完又一轉想,忙改口道:「放一會,先叫個夥計進來。」

  須臾有個夥計低頭走入,如蓮吩咐道:「趕緊到房後把國四爺請來,就說我請他吃飯。」

  夥計答應自去。這如蓮方驅惡客,又款佳賓,不知要生什麼波折。正是:急風過,暴雨來,美人有滔天劫數;家雞啼,野鶩哭,情場生匝地烽煙。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七回 花底妒秦宮俠骨柔腸鑄成大錯 衾影慚金屋毒心酸淚莫起沉屙

  話說驚寰從正月裡,假著嬉春之興,往憶琴樓更走動得勤了。又不忍在家裡聽那可憐棄婦的病榻呻吟,所以每天只是漂遊在外,便不往憶琴樓去,也只在那戚友家中歌舞場裡消磨時光。除回家睡覺以外,從不肯在屋裡歇個一天半日。因為每聽家人說到新婦的病狀,或見醫生往來,探病人出入,都可心中覺到一陣刺痛。自己曉得這便是良心上的譴責了,要想脫卸這種譴責,只有兩法,第一種自然是該向新婦懺悔,以贖先前的薄幸。但他為不肯辜負如蓮,絕不願如此去辦。

  可是除此以外,只有實行第二種辦法,便是逃去這譴責了。論理說,良心上責罰當然沒法逃避,但是就他的幼稚思想上想來,自覺良心只能發現在犯罪的地方。他守在家裡,觸目驚心,自然要不免把良心上的創痕時時揭起。要離了這家中,眼不見心不煩,立刻海闊天空,可以把痛苦暫時忘掉。這好似一個犯人,若關在獄裡,當初犯法的事常常要溯上心頭,若能越獄脫逃,跑出幾百里以外,那時囚拘的痕跡既然消失,那畏罪的心也可以跟著消減。

  驚寰既具了這種心理,便看著家庭似滿籠著慘霧愁雲,瞧別處卻像全受著和風旭日。所以只管在外流連,更把憶琴樓看作安身立命之所,把如蓮更當作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不過他終是個有根器的慧人,所以儘管墮落,卻自知已是罪惡多端。頭一樣新婦病到這般光景,完全是被自己所害,說不定眼前就許玉碎珠沉。現時自己雖然堅持不肯回心,將來到她為我而死之日,自己還怎能度這虧心的歲月?到那時要落到什麼結果,簡直不敢想下去。

  但是又難禁不想,每次想起來都要悚然戰慄,以至繞屋疾走,那心裡的苦惱,也就可想而知。然而這一方面雖受了絕大刺激,那一方面對於如蓮的熱度,卻只有增高,並無減退。不過只在愛情的範圍中,稍稍有了些變態,便是以前在兒女情懷中,只看如蓮是同命鴛鴦之侶,如今在心中忐忑時,又將她看成安慰靈魂的人。故而每天必要到憶琴樓一去,為要暫祛愁煩,因而拼命的及時行樂,恨不得把這行將成人之年,縮回到垂髫芳紀,好恢復那竹馬青梅的生活。真是無故尋愁覓恨,有時似傻如狂,常常的流連個十幾個鐘頭。說什麼紙醉金迷,簡直醉生夢死!

  到進了二月,若愚夫婦來訪如蓮,以及如蓮決計撒手的事,如蓮既狠著心沒告訴他,他也沒瞧出神色。初四這一天,驚寰在午飯過後,沉了一大會兒,便又從家裡到憶琴樓去。進了門一直上樓,闖然走到如蓮的臥室門首,就要推門進去,忽然從旁邊搶過一個老媽,輕輕的攔住驚寰,道:「陸少,請那屋裡坐。大姑娘還沒起來呢!」

  說著已走去把對面閒房門簾挑起,往裡相讓。驚寰心裡一陣詫異,自想如蓮臥室原是為我一人預備的,向來是由自己隨便出入,一天二十四時,隨便哪一個時候來,也是直入公堂。便是如蓮臥床未醒,也不能攔我進去,她那海棠春睡我看得都有上百次咧!怎單今天給我個閉門羹?但轉想這老媽或是新來,不明底細,把我當作普通客人,便不由轉臉看那老媽,卻又是熟人,竟還是如蓮的貼身僕婦邢媽媽。

  她對自己和如蓮的情形,向來知道得清清楚楚,今天忽然有此一舉,分明顯有蹊蹺,心下便有了氣。但自恃是如蓮唯一知心熱人,有什麼事回來只須和如蓮交代,她自會給自己出氣,何必跟這僕婦多嘴?便忍著氣走進對面的閑屋,氣憤憤的也不擇地方便自坐下,心想如蓮絕不會攔我進她的臥室,這必是邢媽誠心給我個不好看。好,一會兒見了如蓮,定要和她撒個嬌兒,教她把邢媽當面給我教訓一頓。這時那邢媽已拿著紙煙進來,陪笑道:「少爺坐一會,我就去把大姑娘喚醒。」

  驚寰還寒著臉慪氣道:「請她睡吧!不必驚動。」

  邢媽怔了一怔,又搭訕著道:「她一會也就起來。」

  說完便自逡巡退出。

  驚寰突然心裡一動,不自知的生了一股邪念,暗想老媽攔我不令進屋,已自可怪,如今她要去喚如蓮,我略一謙辭,她竟趁坡兒下了,更是可疑。莫非這裡面有什麼原故?便又自惴度道:「哦哦,看這光景,她那屋裡一定有人,可是屋裡有誰呢?便有同院姊妹,也不致躲避我,大約這人不是女子了。又想起昨天見如蓮兩目發直,神情惝恍,時時似有所思,我問她想什麼,她說她正想我,我只當是偶然,如今忖度起來,分明是又添了心事。怪不得她昨夜催我早早回家呢!這樣十有八九,她是又有了別人。」

  想到這裡,心裡頗有些氣惱,但氣了沒有一分鐘,立刻又不勝後悔。想到如蓮素日相待之情,絕不能對自己有二心,我也不該無端的往邪處想。但是再咀嚼方才的情形,又不能免於疑惑。只顧這樣循環往復的猜度,終未想出個結果。

  這時夥計送茶打手巾諸事已畢,那邢媽又走進來斟茶。驚寰忍不住向她問道:「怎你們姑娘睡覺又怕我看了?」

  邢媽眼珠一轉,笑道:「怕誰也不怕陸少您呀!莫說睡覺,我們姑娘洗澡也沒逃開您的眼哪!」

  驚寰聽了,想起自己年來數次窺浴的趣事,不禁失笑。就又問道:「那麼怎單今天不許我進她的屋子?」

  邢媽略一沉吟,才又笑道:「屋裡若只大姑娘一個人,怎能攔您進去呢?」

  驚寰聽著腦中轟然一聲,自想那屋裡果然有別人了,不自禁的從喉裡送出一個字,道:「誰?」

  邢媽笑道:「還有誰?左不過是同院的姊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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