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雲若 > 春風回夢記 | 上頁 下頁
四五


  驚寰摸著她的手已氣得冰涼,便安慰她道:「瞧你氣得這樣,跟他們這群人還真生氣?」

  如蓮走到床邊坐下,望著驚寰怔了半晌,幾乎把兩道彎眉愁得都皺到一處,忽然歎口氣道:「還是告訴你吧,不然也許誤事。你說他們罵的是誰?罵的是你。這群不通人性的東西,沾了爭風吃醋,什麼事都辦得出來。其實沒有大不了,不過你這樣的人,不犯受他們的屈。」

  說著見驚寰臉上變色,忙又安慰道:「你不必怕,他們也只嘴裡鬧得凶,難道說世上沒了王法?不過咱們不值得跟畜類計較,在這裡有我呢,你萬吃不了虧。」

  說完自己又沉吟一會道:「惹不起咱躲得起,我看你……不如……」

  說著又狠狠心道:「不如回去吧!要是他們先走了你再出去,我倒不放心。讓他們攪,反正沒咱們日子長。你明天日裡再來。」

  便替驚寰把帽子戴上,又自己從袋裡拿出兩張鈔票放在桌上。驚寰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如蓮道:「從你來哪一回不是這樣?不過你沒看見。這會兒問這閒事幹什麼?走吧!我送你出去。」

  說罷推著驚寰出了屋子,輕輕的相隨著下了樓。

  走到門口,驚寰便教她回去。如蓮道:「我索性再送你幾步。」

  說著抬頭見巷中並無行人,就和驚寰並肩挽手,向巷口走去,悄悄向他道:「這都是咱們的魔障,你也不必懼怯,明天千萬來。」

  驚寰點頭道:「一定來,三四點鐘必到。」

  說著已拐過巷口,兩人正要分手,忽見牆角電燈杆下黑忽忽的蹲著兩個人影,忽然其中一個歪帶帽斜瞪眼的流氓式人物,迎頭向他們走來,冷不防向驚寰身上一撞,幾乎把驚寰撞個龍踵,卻反向驚寰瞋目大叱道:「你這小子,怎走路不長眼睛,愣往人上走,把我的鞋踏了。小子,賠鞋!」

  驚寰哪經過這種陣式?見這人突如其來,混橫無理,不知該如何應付。正在張口結舌,那人又叫道:「小子!你不賠,今天打完你再打官司。」

  說著就要抓驚寰的衣領,電杆下蹲著的那個,也跑過來,作式要向驚寰毆打。

  這時驚寰已嚇得沒了脈,要逃都跑不動。如蓮卻已挺身跳到驚寰面前,遮住他的身體,口裡卻岔了聲音地狂喊巡捕。那兩個人一驚,只從驚寰頭上把帽子抓去,便竄入黑影裡跑了。如蓮這才扶著驚寰,替他撫摩胸口,連說:「別怕別怕,他們都跑了。」

  驚寰須臾驚定,才顫顫地道:「這都是哪裡的事?憑空跳出人來打架。」

  如蓮也翻著眼道:「怎今天淨遇見這種事?哦哦,這裡面怕有說處,要不是我跟出來,還不嚇壞你?這裡不能久站,有話明天再說,咱快上街口,雇洋車你快回家。」

  說完拉了驚寰奔到街口,喊來輛洋車,瞧著驚寰坐上去,直看車走入人群鬧市之中,知道再沒危險才踽踽回到班子裡,自去納悶不提。

  再說驚寰跑回家去,悄悄叫開門,溜進書房,摸黑兒撚亮了燈。原來就帶著驚悸悲煩,到房中又添了寂寞,自想要倒頭便睡。走到床前,見衾枕已鋪陳得齊齊整整,茶几上擺列著幾樣精緻果品,床頭又多了個小花包袱,打開看時,原來是嶄新的一件花紡綢長衫,一件青紗馬褂,還有一身洋縐緊身內衣。驚寰看了不解,正自詫異,鼻端忽聞得一陣馨香,既濃且洌,自疑惑道:「這屋裡沒擺花兒呀!」

  及至轉臉看時,只見臨窗桌上的哥窯小花瓶裡,卻承著一叢綠莖,原來是青蔥的艾葉,不禁自歎道:「我真過昏了,不想一轉眼又到五月節咧!」

  他念到五月節,已然悟到床上衣服的來源,暗道:「是了,這衣服定是新婦給我親手裁縫,算是送我的端陽節禮。顏色還真可我的意,大可穿起來試試。倘若可體,明天去看如蓮,便好穿著去。」

  想著便要拿起伸袖,忽自轉念道:「我別上當,這又是她的法術,借衣服來試我的心。我若穿了,就算受了她的賄賂,又像跟她有情了。不穿不穿,一定不穿!可是人家為我真費盡了心,我這不太狠麼?」

  略一沉吟,忽又自己頓足道:「我又想這個了!心懸兩地,混賬東西,簡直扔在一邊,裝個沒看見,豈不乾脆爽快!」

  想著便把衣服包好,丟在椅子上,自去上床安寢。回想方才所遇的事體,窯子裡被羅九罵了一頓,出來又遇見強盜式的流氓,怎這樣巧?一連就遇兩樁逆事,真有些蹊蹺。幸虧如蓮衛護著我,要不然還不定怎樣,她一個弱女子,平常嬌怯怯的,想不到遇了事竟這樣勇烈。我一個男子,倒要受她的保護,真可愧得很!又想如蓮這樣膽大口辣,哪裡是她的素習,不過只因為了我,不敢的也敢,就全拼出去了。

  有此等真情,什麼事不能作?平常我只覺她可憐可愛,到今天才又知道她更可敬呢!可是她如此待我,我將來該怎樣報答她呢?這樣想了一會,再回憶到那些流氓,不由又自膽怯,憶琴樓雖是個銷魂所在,卻又是危險地方,倘或常遇見羅九和那群流氓,倒教人可怕,日後去了,定擔驚受恐的不得舒服。想著又自奮然道:「如蓮能為我拼命,我怎不能為她受屈?誰敢無故殺人?就是有人殺我,我為如蓮死了也值得。」

  他這樣想來,心裡倒覺一松,竟自睡去。

  到次日清晨醒來,吃過午飯,等到兩點多鐘,才帶著一團高興,慢慢地走出家門。因見天氣晴和,又想到昨天和如蓮約定的是三四點鐘,此刻去似嫌太早,便不雇車,自己緩緩的走了去。一路絕不東瞧西望,只低著頭默想和如蓮廝守時的情趣,見面時該說什麼,又怎麼哄她高興。這樣的且想且行,倒忘了路遠,只覺不大的工夫,便走到普天群芳館的門首,瞧瞧手錶,已經過了三點,知道正是時候。

  從這裡進巷,不多幾個轉折,就是憶琴樓。進去便可跟情人握手歡聚,不由得意下欣然,就興匆匆拐入巷口,仍舊低著頭,走了不到幾步,忽聽遠遠的有人喊了一聲,只聽得一個「陸」字,聲音十分耳熟。抬頭看時,卻不見有人,疑惑自己聽錯了,或是喊的人不是叫自己,略一駐步,仍要前行。不想這時又聽有人喊了一聲「陸」,接著便見從前面一家小鮮果鋪裡,出來一個穿湖色旗袍的女郎,直向自己跑來,細看時竟是如蓮。

  如蓮跑到驚寰跟前,嬌喘噓噓的先顧不得說話,就抓住驚寰手。驚寰還以為她正在鮮果鋪買東西,瞧見自己,跑來迎接,便握著她的手,仍要向前走去。如蓮這時才喘過一口氣,把驚寰拉回來道:「別走,那裡去不得,跟我來。」

  說著扯了驚寰,慌慌張張地仍向來路走去。出了巷口,穿過大街,又走入一條小巷,如蓮才放慢了腳步,松了驚寰的手,喘了一口氣道:「你這時才來,我在鮮果鋪等你有一點鐘。我知道你來必進這條巷口,所以在那裡迎著你。幸虧你沒從別的路徑闖進去。」

  驚寰愕然道:「怎的?你迎我幹什麼?」

  如蓮咬牙道:「咱們也不是哪一世沒燒高香,竟遇著這些魔難。聽我告訴你,昨天你走了,羅九那群東西也跟著滾了蛋。我就估量著事情奇怪,怎麼好不生的都找尋起你來?輾轉著我半夜也沒睡,想不到今天才過了正午,羅九那群人又冒了來。我正在屋裡睡覺,不睜眼的夥計就把他們讓進外屋,夥計不敢得罪他們,要喊醒我,他們倒像會體貼人似的不教驚動我。其實我早醒了,只躺在床上懶得出去。他們以為我還做夢呢,就唧唧咕咕的說他們臭狗風的黑話。我什麼不懂得,又只隔著一道板牆子,影影綽綽的聽他們說,要跟你打架鬥毆,---也不明白他們怎會知道你姓陸,又說外邊也預備好了人,哪裡遇見就哪裡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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