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林語堂 > 朱門 | 上頁 下頁 |
四八 |
|
「蛋子。這名字好怪。」 「他是個回教徒的小孩。當一個名叫白狼的亂賊首領一路燒殺擄掠時,他的父母被殺。那時他只有六歲。我父親在洮州發現他,把他帶到這兒。他不會說漢話。他所學的第一個字就是『蛋』字,他很高興,一遍又一遍地重複念。就這樣『蛋』變成了他的名字。」 * * * 柔安輕快地走上通往門廊的花徑。古舊的花缽擺在牆邊,裡面卻是空空的。一顆巨大的木蘭樹長在近籬笆門口,葉色深,還有棕色的花苞。花園裡雜草叢生,顯得非常荒蕪。 「現在沒有人來住了。」柔安幾近辯解地說,「這花園沒有適當地照顧。」 阿三的太太達嫂站在門廊上。「小姐,你回來了。」 「是的,我整整一年沒來了。」她很快活地對這婦人說,「你已見過李先生了。我們已經訂婚了。」婦人盯著李飛瘦瘦的身影半晌說:「小姐,為什麼李先生沒告訴我?」這時他只向柔安眨眨眼,並沒表現難為情。 「飛,進來吧。」她說,像一個驕傲的女主人。拿出一些錢,叫阿三付給騾夫。等阿三出門,他太太也下廚去後,柔安把行李打開,取出李飛母親托她帶的包袱。 「在這裡。」她說著,面部充滿了完成一件重要的家務的喜悅而眉飛色舞。 「你為什麼那樣介紹我呢?」李飛大聲說。 「別出聲。」她屏住氣息,「你會明白的。」 達嫂端來一盆水,放在牆邊大的舊橡木桌上。 柔安一面洗臉,一面繼續說話,就像個快樂的女主人迎接一個貴客似的。她把著左宗棠的畫像,而問李飛喜不喜歡釣魚,有沒有看到頂上祖父的房間。她走到掛在側牆的橢圓形鏡前,一面搽粉一面說:「來,我帶你參觀這棟房子。」 她打開朝前的東廂,裡頭有個玄關,可以眺望湖東的景色。正下方是一片長滿梣木和灌木的山坡。她指著孤零零的青果樹說: 「我們稱它作哨兵。月亮就從那邊升起。我來的時候,常常在這間房睡。」 她興致勃勃地靠在陽臺。 「我真希望你會喜歡這地方,因為我喜歡這裡。你可以來這裡寫作。我會靜靜地坐在你身邊,不打擾你。你將寫出優雅的作品,我也就別無所求了。」 「你一定會對我厭膩的。」他開玩笑說。 柔安用手掩住他的嘴:「不許你這樣說。」 「你真的什麼都不要就會心滿意足了?」 「對啦!我還要我父親來陪我們。」 達嫂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小姐,姑爺,面煮好了。」 傭人們稱呼他姑爺,使他覺得很窘。他慘兮兮地望著柔安,柔安卻忍不住爆出一陣大笑聲。 他們就這樣在三岔驛開始了短暫而快樂的逗留。兩人在那兒,柔安享受著眼前的歡樂,把所有的煩惱忘得一乾二淨。他們要相聚個幾天,她希望這幾天將是永難忘懷的日子。她跟著他寸步不離,不使他離開她的視線一步,儘量討他的歡心。她狠下心不去顧慮他即將來臨的遠別。 「要不要下去看看漁村?」 「你騎了一整天騾子,想必累了。」 「不,我不累。」仿佛這幾天她擁有用不完的充沛精力。 他們手拉手走向河邊。 「你明白為什麼我要說你是我的未婚夫吧?我們將在這兒待幾天,這樣會比較方便。」 「我明白。」他說著,心頭卻為她的大膽而詫異。他們從沒談論過訂婚或結婚的問題。但是他知道他們彼此對這問題均不表異議。她技巧地向傭人們撒了謊。她一定希望傭人們把他們當做未婚夫妻看待。 遠方的夕陽正照射在北岸的紅土丘上。 「我以前常打赤腳到這條巷子。」她倚靠著他說。 「赤腳?」 「是的,他們把我打扮成個男孩子。我父親想要個男孩。明天我們一定要去看我父親。我們春假再過幾天就結束了。」 「柔安,我們也得在天水待一天。我在那裡見過如水和遏雲。他們打算到蘭州和她父親同住。」 他們走向岸邊,漁婦們正在補網。漁夫們正抽著煙斗。北方遠處升起了層層白霧。 他們沿著湖邊漫步,看到一長排磚房,屋頂上有通風口,魚幹就存在那兒。柔安告訴他,漁夫們在黎明時就出去捕魚,約在早餐時刻才回來。於是太太們就出來洗魚,先把魚鱗和內臟留起來灌溉菜園,然後經過淹、熏的過程,就把魚掛在岸邊草地的長繩上。等到露水滴進肉內,新鮮的空氣和太陽又把它吹曬乾後,整條魚就變硬而略帶棕色。難怪三岔驛魚幹那麼好吃,原來內裡有陽光、空氣和露水的味道。 暮色漸濃。當烏鴉在空中盤旋,鴛鴦也飛回岩石上方的松林中歇息時,村民看到兩個影子,一男一女,相互摟著腰,慢慢地走向古宅前的空地。村民們都知道他們是對戀人。 達嫂煮了一條鮮美的鱸魚,兩人在油燈下吃飯,真高興自己遠離塵世的喧囂。 飯後他們坐在門廊上。過了一會兒,柔安說:「在我這邊,月色看得比較清楚。」 當他們再走進屋裡,桌子已收拾好了,達嫂問他們:「有熱水了,姑爺和小姐是現在洗腳還是待會兒再洗?」 柔安知道山裡的人都很早睡,達嫂急著做完一天的工作,西北人上床之前,照例要先洗腳。 「我們現在洗吧!」她說。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