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林語堂 > 朱門 | 上頁 下頁 |
二九 |
|
範文博的眼珠左右轉動著,帶著很冷靜的聲音。 「我可不可以問您一個私人問題,是關於遏雲的?」 「當然。她是您的乾女兒呀!」 「她是不是一個好女孩——我是說,她有沒有過男人?」 「范老爺,您幫過咱們那麼多忙。我告訴您實話。別的女孩到了她這個年紀,也許早有了男人。我女兒可不會。她沒有上過學堂,書也念得不多。可是就算幹我們這一行,女孩子也都很重視貞操的。我們賣藝;我們不賣身。我們是窮人家,可是我們很保守。」 「這麼一來更糟了。」範文博說。 「您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是來問您,遏雲她是不是個閨女,以及她對這種事情的態度如何。如果她是個隨隨便便的女孩,那麼她就不會在乎這些。明後天就會回來,也不會覺得多難過。」 範文博表情凝重地正視老爹:「崔大叔,您可聽說過這位滿洲將軍吧?」 老爹垂下眼睛說:「誰沒聽過呢?過去我們住瀋陽呀!」 「您說過遏雲個性很倔強。」 「是的。就算什麼事也沒發生,遏雲平平安安地回來,這件事也會被人家說閒話。話一傳開去,我們會羞死喲!」 「現在先別談面子的問題。也許事情還不至於這麼糟糕。走,您先下樓去吃一點東西,然後到省主席家去,就說您是遏雲的爹,試試打聽一些消息。」 樓下的茶館已經開門了。有幾張檯子上坐著客人,喝著早茶,吃熱包子,用熱毛巾擦著臉。 老崔坐黃包車到主席的官邸,大約十點鐘的時候回到範文博的家。藍如水也在。 「打聽到什麼沒有?」 「什麼也沒有。警衛不讓我進去。我告訴他我是誰,並且說我女兒一直沒回家。警衛說:『她在主席家裡做客。你擔心什麼?』我不喜他那副狡猾的笑臉。我想再問些事情,警衛說:『我勸你滾蛋。這個地方可是你能逗留的嗎?』我連一句話也沒捎進去給她。」 「警衛也是滿洲人嗎?」 「不知道。我想是吧。他個子很高,很像我們一般看的滿洲兵。」 到了下午消息更不妙了。快一點鐘的時候,有一個士兵到茶樓,叫掌櫃貼告示,就說唱大鼓的遏雲病了,節目要暫停幾天。老崔跑去告訴範文博,急得直跺腳。 「范老爺,我擔心死了。不知道遏雲會做出什麼事,被關在那兒,誰也沒法和她接近。難道一點王法也沒有了嗎?就那樣架走人家的閨女!」 範文博蹙著眉,看著老爹:「您歎氣也沒用。至少她還是平安無事。」 「您不瞭解我這個女兒。為了保全貞操,她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一直靜靜坐著聽的藍如水突然把椅子一推,站起身:「老範,我們必須想出個法子來。絕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好女孩被採花賊糟蹋。」 「別激動。」範文博說道。 然後又轉向老爹。「問題再簡單不過,您必須要作個抉擇。遏雲是我的乾女兒,而且我也答應過您,她在西安一定安全。老範絕對不會說話不算話的。我必須把她弄出來,而且我也一定辦得到。」 「真的?」 老人的眼眶裡充滿淚水。 「如果我不把她弄出來,我就不姓範。別擔心,大叔,您必須作個抉擇。他們不會殺她。她若不從,他們會把她關起來,直到她屈服為止,再不然就是那個畜生強姦了她,然後才放她出來。他不會永遠留住她。到那個時候你們什麼也別說。人們會談論這件事,那是當然的,不過過一段時候,這就會被忘得一乾二淨的。這是一個辦法,比較安全平靜的辦法。不過如果您要我現在就把她弄出來,也行,只是我必須提醒您,這麼一來您和您的女兒就一定要即刻離開這座城市。」 「如果您能現在就把她救出來,我什麼都肯幹。」 範文博站起來,一手按在老爹的肩上:「回家去,什麼也別說。茶樓是個公共場所,您要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付清帳,收拾一些東西,可別說您要走。午夜之後到這兒來接您的女兒,你們兩位必須快點出城去,明天就走。」 * * * 過了半個鐘頭李飛忽然來訪好友,他剛結束旅行回來,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看範文博坐著,兩腿伸在一張椅子上,兩手枕在腦後,正在抽煙。而如水坐在另一張椅子上,臉上的神情似乎很激動。 範文博的臉和往常一樣微褐色,只是皮下帶著血色,尤其長麻子的地方更明顯。李飛以前看過他生氣,看起來就是這個樣子,惱火的時候他那直立的頭髮更加深了憤怒的印象,兩眼只是斜瞪著。然後故意壓低聲音說話,把一切事情弄得更恐怖。 「坐吧。」文博簡短地說。 李飛坐下來,拿出一根香煙,在點燃香煙以前,他看看範文博,又看看藍如水。「到底怎麼回事,這麼死氣沉沉的?」 「遏雲被人架走了。」文博的聲音格外冷靜。 「架走了,被誰架走的?」 「被那個年輕光頭的滿洲流氓呀。他被日本鬼子趕出來,於是現在欺負女孩子洩憤。我一定要把遏雲救出來。這事真叫人難過。遏雲和她爹必須明天就離開這裡。」 範文博接著說:「那個滿洲人只想蹂躪人家的黃花閨女。我老範可不許這種事發生。咱們西北百姓絕不允許一個東北浪蕩子糟蹋我們的女孩子。這事我管定了。」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