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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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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飛向後退了一些,雙手在胸前交叉,觀看著。好怪。他自忖。竹竿的劈啪聲和「呵!呵!呵」的吼叫,好像是趕鴨子嘛! 接著發生一場滑稽可笑、故作英雄狀的戰鬥。竹棍打不死人,學生們便英勇地對抗了一番。有些學生抓緊竹棍的尾端不放,展開了一場拔河賽,雙方誰也不肯放手。一根竹竿被彈了起來,在空中翻了二十尺的筋斗。很多棍子被弄斷,更危險,會把人刮傷流血的。雙方肉搏、刺戳、拖拉、拔河、拍打、腳踢了一會兒。灰塵遮住了雙方的視線。大致上學生覺得棒透了,警察就顯得荒唐可憐了。 混亂開始的時候,女師範的學生已經走到街角。她們不能前進,又不願意回頭。 現在有幾個警察轉向她們。 「我們去抓女生!」 「不要。」 「當然要去。我們的任務不就是要阻止示威遊行嗎?不是挺好玩的嗎?」 「我們去趕那批娘子軍!」 十一二個年輕人沖向那些女生。「呵!呵!呵!」他們拿著長竹棍前進,有的仍完整,有的已經斷裂了。 少女們尖叫著轉身逃跑。誰都忍不住要看看排球隊豐潤雪白的膝蓋。 說起來這些警察脫下制服,和其它年輕人沒啥兩樣。也可以說,當他們穿著制服集體行動時,往往會做出單個人穿便衣時不會做的事情。再說,一個優秀警察應該具有追趕任何逃犯的本能。他們之中有很多人從來沒有機會和女大學生說話,更別說為公事追捕她們、抓她們的身體,從她們雪白的手臂上奪下旗幟,和她們腰、臂如此接近了。 李飛熱血沸騰,這根本連逞英雄都談不上。卑鄙懦弱。他沖向警察,消失在拳打腳踢的混戰中。 一個年輕警察追著一個排球隊員,抱住她的大腿,一塊兒跌倒地上。 少女坐起來,發怒地對他吼道:「你不要臉!」 「奉命行事嘛。」邊說邊笑著站起來,懶洋洋地拍掉制服上的灰塵。 少女看到警察的帽子落在地上。 「這可好了!」她起身撿起帽子,掛有校徽的白襯衫肩膀被撕破了。 「別發火,小姐。我們是奉命維持和平與秩序的。帽子還給我。」年輕的警察說道。 少女仍然狂怒。「不!」她繃著臉撅著嘴。 「給我!」 「過來拿呀!」 警察走過去。少女揮舞著帽子,用帽子摑他耳光,隨著優美的旋律一左一右,然後轉身就跑。李飛大笑。她跑得很快,可是有一群人橫在她面前。警察跑來從後面抱緊她。根本看不見他是否在和她搶帽子。李飛看准了用力把那個人踢倒,少女掙脫了他的糾纏。 李飛若無其事地走開,像個沒事兒人似的。警察爬起來,啪的一聲戴上帽子,向周圍張望,神情很激動。 「是你踢的?」 「沒有哇,我幹嗎要踢你?」 少女們一面尖叫、咒駡、呻吟,一面快速地解散。有些女孩子跛行。那位警察也跛著腳。他神情激動,顯示著雄性野獸肉搏中的原始樂趣。 有位警官旁觀。一聲哨音,渾身髒兮兮的警員都退回巷子裡。 「這些摩登的女大學生妙透了!」一個人說。 「什麼時候還會有女學生加入的示威遊行,長官?」另外一人問道。 警官看看李飛。 「你在這兒幹嗎?」 「我是記者。」李飛說著,轉身走開。 警官追上他:「你不會把這些都寫出來吧?嗯?我們可是奉命制止示威的。」 「可是你們大可不必對女孩子那麼粗魯呀。何況,她們在跑。」 「我向你保證,這只是執行任務。」 警官轉身,招手示意其它人跟上來。 混亂結束了。真是一大諷刺,警察樂隊又開始演奏了。因為樂隊在街上就是要吹奏音樂,正如警察應該追捕逃犯,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 女學生不見了。地上散滿了剛剛還神氣地在陽光下飛舞的紙旗。中國年輕一代的神聖進展,竟落得如此沮喪的下場。還有女性風味哩!到處都有髮夾和發帶。李飛還看到一小撮頭髮,必定是哪個女孩頭上掉下來的。 他看到一位穿黑棉袍的少女獨坐在樹下的一張長椅上。頭髮散落零亂,正用手揉著膝蓋。 李飛朝她走過去。 「需要我幫忙嗎?」 女孩抬頭看了他一眼。她右邊太陽穴上有一抹滑稽的污泥,但是她的眼睛又大又黑。 「不用了,謝謝你。」 「受傷了嗎?」 「不很嚴重。」 他看到她耳朵後面有個傷痕,正滲著血。 「流血呢?那兒。」 「不知道什麼東西從後面打了我一下,我正在找我的手錶。應該就在這附近。」 「只要沒被踩碎,應該是不難找。」李飛巡視零亂的現場,踱來踱去,有秩序地把紙片踢開。 「金的嗎?」他轉向少女。她已經卷起長袍在檢查膝蓋上的淤傷。她立刻蓋住膝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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