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林語堂 > 蘇東坡傳 | 上頁 下頁 |
六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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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赤壁賦】 蘇東坡現在過得是神仙般生活。黃州也許是湫隘肮髒的小鎮,但是無限的閒暇、美好的風景、詩人敏銳的想像力、對明月美酒舞影乘風的傾心執戀——這些合而為一,便強而有力,是以使詩人的日子美滿舒服了。在莊稼已然種上,無金錢財務的煩心,他開始享受每一個日子給他的快樂。他有一群朋友,像他一樣,可以把時間自由運用,而且還在一方面像他,身上金錢不多,身邊空閒不少。在那些人之中,有一個奇特無比的李嵓,若不是蘇東坡筆下記載他的睡量之大,後代便對他茫然無知了。 午飯之後,朋友正下圍棋之時,李嵓便到躺椅上一躺,立刻睡著。下了幾盤之後,李嵓翻個身說:「我剛睡了一回合,你們戰了幾回合了?」蘇東坡在他的劄記裡說:李嵓在四腳棋盤上用一個黑子獨自作戰。「著時自有輸贏,著了並無一物。」此等生活真是睡夢豐足,蘇東坡用下面歐陽修的一首七絕描寫得很美: 夜涼吹笛千山月,路暗迷人百種花, 棋罷不知人換世,酒闌無耐客思家。 蘇東坡在農舍雪堂和城中臨皋亭兩處住,每天兩處往返,那不過是一裡三分之一的一段髒泥路,卻大概變成了文學史上最出名的一條路。在過了城鎮中那一段小坡之後,就到了叫「黃泥阪」一直通到起伏的丘陵。那個地方向四周一望,似乎全是黃色,只有樹木蒼翠,竹林碧綠而已。蘇東坡曾在徐州建有黃樓。現今住在黃州,日日橫過黃泥阪,而後達到黃崗的東坡。他已經脫去了文人的長袍,摘去了文人的方巾,改穿農人的短褂子,好使人不能辨識他士大夫的身份。他每天來往走這段路。 在耕作之暇,他到城裡去,喝得小有酒意,在草地上躺下便睡,直到暮色沉沉時好心腸的農人把他叫醒。有一天,他喝醉之後,寫出了一首流浪漢狂想曲,名之為《黃泥阪詞》。其結尾部分如下: 朝嬉黃泥之白雲兮,暮宿雪堂之青煙。喜魚鳥之莫餘驚兮,幸樵叟之我嫚。 初被酒以行歌兮,忽放杖而醉偃。草為茵而塊為枕兮,穆華堂之清晏。紛墜露以濕衣兮,升素月之團團。感父老之呼覺兮,恐牛羊之予踐。 於是蹶然而起,起而歌曰:月明兮星稀,迎餘往兮餞餘。歸歲既晏兮草木腓。歸來歸來,黃泥不可以久嬉。 但是他和酒友的夜遊卻引起了有趣的謠言,不但在當地,連宮廷都知道了。也幸喜飲酒夜遊,這種生活才使他寫出了不朽的傑作,也有詩,也有散文。他那篇牛肉與酒一篇小文,記的就是一件異乎尋常的荒唐夜遊行徑。 今日與數客飲酒而純臣適至。秋熱未已而酒白色,此何等酒也?入腹無髒,任見大王。既與純臣飲,無以侑,西鄰耕牛適病足,乃以為肉。飲既醉,遂從東坡之東,直出春草亭而歸。時已三更矣。 當代有一個人說春草亭位於城外,由此篇文字足以證明蘇東坡喝私酒,殺耕牛,在城門已關閉之後,乃醉醺醺爬過城牆而回。「莫非純臣也是個任我性行的瀟灑之人?」 又一次夜遊,他可把太守嚇壞了。他在江上一個小舟中喝酒,夜晚的天空極美,他一時興起,唱詞一首道: 夜飲東坡醒複醉,歸來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倚杖聽江聲。 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夜闌風靜縠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第二天,謠傳蘇東坡曾到過江邊,寫了這首告別詞,已經順流而下逃走了。這謠言傳到太守耳朵裡,他大驚,因為他有職責監視蘇東坡不得越出他的縣境。他立刻出去,結果發現蘇東坡尚臥床未起,鼾聲如雷,仍在酣睡。這謠也傳到了京都,甚至傳到皇帝的耳朵裡。 次年,發生了一個更嚴重的謠言。蘇東坡過去就在胳膊上患有風濕,後來右眼也受了影響,有幾個月他閉門不出,誰也沒見到他。那時,散文大家曾鞏在另一省死亡,這時,又一個謠言傳開,說蘇東坡也在同一天去世,二人一同玉樓赴召,同返天庭了。皇帝聽說,向一位大臣詢問,那大臣是蘇東坡的親戚。他回奏說也曾聽到此一消息,但不知是否可靠。那時皇帝正要吃午飯,卻無口味吃,歎了口氣說:「難得再有此等人才。」於是離桌而去。這消息也傳到範鎮耳朵裡,他哭得很傷心,吩咐家人去送喪禮。隨後一想,應當派人到黃州打聽清楚才好。一打聽才發現傳聞失實,都起因于蘇東坡數月閉門不出的緣故。蘇東坡給範鎮的回信裡說:「平生所得毀譽,皆此類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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