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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卷二 壯年 第六章 神、鬼、人】

  仁宗嘉祐七年至神宗元豐二年(公元一〇六二年~一〇七九年)

  縱然蘇東坡才華熠煜,在仕途上他仍須由低級而上升。在仁宗嘉祐六年(一〇六一),朝廷任命他為大理評事,簽書鳳翔府判官,有權聯署奏摺公文。在唐朝,因行地方分權之制,形成藩鎮割據,國家頗蒙其害,最後釀成叛亂,陷國家於危亡,而藩鎮大員每為皇親國戚,朝廷諸王。宋代力矯其弊,採用中央集權,武力環駐于國都四周,並創行新制,對各省長官,嚴予考核節制,其任期通常為三年,因此時常輪調。每省設有副長官聯署公文奏議,即為此新制度中之一部分。蘇子由也被任為商州軍事通官,但是父親則在京為官,兄弟二人必須有一人與父親同住京師,因為無論如何,總不可使鰥居的老父一人過活。子由於是辭謝外職不就。子由為兄嫂赴任送行,直到離開封四十裡外鄭州地方,兄弟二人為平生第一次分手,子由隨後回京,在此後三年之內,東坡在外,子由一直偕同妻子侍奉老父。東坡在鄭州西門外,望著弟弟在雪地上騎瘦馬而返,頭在低陷的古道上隱現起伏,直到後來再不能望見,才趕程前進。他寄弟弟的第一首詩寫的是:

  不飲胡為醉兀兀?此心已逐歸鞍發。
  歸人猶自念庭幃,今我何以慰寂寞?
  登高回首坡隴隔,惟見烏帽出後沒。
  苦寒念爾衣裘薄,獨騎瘦馬踏殘月,
  路人行歌居人樂,僮僕怪我苦淒側,
  亦知人生要有別,但恐歲月去飄忽,
  寒燈相對記疇昔,多雨何時聽蕭瑟,
  君如此意不可忘,慎勿苦愛高官職。

  「風雨對床」之思,在唐人寄弟詩中有之,此種想法成了兄弟二人團聚之樂的願望,也是辭官退隱後的理想生活。後來有兩次弟兄二人又在官場相遇,彼此提醒在詩中曾有此「風雨對床」之約。

  由京都到鳳翔的函件,要走十天才到,兄弟二人每月經常互寄詩一首。由那些詩函之中,我們可以發現,初登宦途時,蘇東坡是多麼心神不安。兄弟二人常互相唱和。在唱和之時,要用同韻同字,所以是磨練寫詩技巧很好的考驗,在中國過去,此種寫詩方法,是文人必須具備的成就。在這類詩中,可以找到令人驚喜的清新思想,用固定韻腳的字,各行要有自然的層次。猶如在玩縱橫字謎一樣,韻用得輕鬆自然時,其困難正足以增加樂趣。在東坡寫給弟弟最早的和詩之中,東坡已經顯示出他那完美的詩才。他按規定用「泥」和「西」兩字做韻腳,寫出了下列的詩: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趾爪,鴻飛那複計東西。

  這首七絕成了東坡詩的佳作。此處「飛鴻」一詞是人心靈的象徵。實際上,本書中提到東坡的行動事故,也只是一個偉大心靈偶然留下的足跡,真正的蘇東坡只是一個心靈,如同一個虛幻的鳥,這個鳥也許直到今天還夢游於太空星斗之間呢。

  鳳翔位於陝西的西部,離渭水不遠。因為陝西為中國文化發源地,整個渭水流域富有古跡名勝,其名稱都與古代歷史相關。強鄰西夏,位於今之甘肅,時常為患中國,陝西省因而人力財力消耗甚大,故人民生活甚為困苦。蘇東坡到任後第一年內,建了一棟庭園,作為官舍,前有水池,後有亭子,另有一上好花園,種花三十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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