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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第九章】

  過了一個月,杏樂才能拋下工作,回家去看他母親。他渴望再見到柏英,已經兩年沒見面了。請假的原因是母親急病,公司只好勉強准假兩個月。單單來住的航程,就要將近一個月的時間。

  有一件事故發生,使他臨行增加了不少困擾。他不太有度假的心情。

  有一天三點,維生打電話說要見他。

  「吳愛麗死了。」

  「什麼?」

  「自殺的。我由社裡得到的消息。我現在能見你嗎?」

  杏樂說,大概不行,但是工作一完他就來看他。「我五點在樓下等你,」維生說。「這條新聞晚報會注銷來。」

  杏樂相當震驚。他三周前還看到她。他想起她的聲音、她的笑容。

  維生已經在辦公室門口等他了。兩人一碰面,他朋友敏銳地抬頭看他。

  「看到這個了吧?」維生指指手中的一份晚報說。

  杏樂接過報紙。看到標題,眉毛深鎖。大字體寫著:「巨富千金自殺。情場失意。」

  他打了一個冷顫,嘴唇覺得幹幹的。報上沒有注銷細節。她服用大量安眠藥死去。因為她常常起得很晚,女傭十一點才發現她的屍體。她沒有留下遺書,吳太太不肯接見記者。

  吳家是社交界顯赫的家庭,這種消息成為第一版的新聞。文中沒有提到杏樂的名字。他們引用一個未經證實的來源說,她心情很壞,一連幾天關在房裡不肯出來。她自殺的動機大部分是喜歡浪漫故事的民眾猜出來的。毫無疑問的,她有很多男朋友在她家走動,或者駕車陪她出去。杏樂可從來沒約她出去過。

  他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麼息息相關的悲劇。

  「怎麼?」維生問。

  「我不明白。我已經將近一個月沒看到她了。」

  他們站在有頂的回廊上。

  「來吧。我們找地方坐坐。我們要好好談一下。」他們向南走過兩條街。穿過窄窄的「小巷」來到寬廣的大街上。剛剛下過一個鐘頭的大雨,熱烘烘的人行道冒著輕煙,滲雜著汽油的味道和海水的鹹味。

  他們進入左邊的一家咖啡館。藤席百葉窗拉起一半,房間暗暗的。由藤席的小孔望出去,可以看見泛白的大海,駛往印度尼西亞諸島的船隻,以及港泊裡穿梭的拖輪。

  倆人占了一個窗口的座位,紅色假皮的椅套破破爛爛,可見已經用了很久了。一隻吊扇在頭頂嗚嗚響。

  維生叫了兩客威士忌。

  「也好。我需要大喝一杯。」

  杏樂垂頭喪氣坐在靠牆的椅子上。維生背向窗口,手指抓抓頭髮,盯著柔光中杏樂的面孔。

  「明天也許會登得更詳細。這一定是星加坡茶餘飯後聊天的好資料。你一定要對我坦白。她愛你。不可能是為了別的男人,我不相信。我也許可以替你掩飾一番。」

  「沒有必要。坦白說,我根本沒幹什麼。我叔叔不會多談。我知道他會很失望。愛麗是一個好女孩。我想她從來就不快樂,有那樣的母親和那樣的父親。她一定想要逃避。她和她母親不一樣。她知道自己長得很平庸,人又很害羞。我意思是說,她不是勢利鬼——只是一個思想平實、生活平淡的女孩子。錢對愛麗這樣的女孩子並不代表一切。你知道,她有一天對我說:『我但願能到一個小島去,嫁給一個漁夫,當然他對我要好、要和氣、體貼。不要再看到我媽那些鑲鑽石的假牙』。」

  「真可憐,」維生說:「那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壞竹會發出好筍,好竹子卻發出壞筍。你上次看見她,是什麼時候?」

  「記不得了。大概是三周以前吧。上上星期她打電話給我,說她母親出去了,她很想見見我。」

  「後來呢?」

  「我沒去。我推掉了。你知道,我不想給她鼓勵。」

  「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杏樂搭出租車回家,心裡充滿罪惡感。他沒有殺她,但是他知道自己是她間接的死因。

  他肯和她談戀愛,她就不會自殺了。

  若不是那位丈母娘和她的地位在作梗,他也很可能喜歡她,甚至娶她哩。

  孔子曾經表示,寧可要粗人,不要勢利小人。愛麗眼中的「漁夫」是一個「粗人」,卻不是脅利鬼。

  世上他最恨、他父親也最恨的東西……不,不可能。他不會娶她那一圈子的人。

  一路上,這些想法在他心裡縈繞。不知不覺出租車已經到了家門口。

  叔叔坐在涼臺上,身旁的竹桌上有一杯雪利酒。杏樂上樓上到一半,他叫住他,「杏樂,過來。」

  他心情似乎很壞。

  「吳愛麗死了!」叔叔連頭都沒有抬起來。

  「我在報上看到了。」

  他轉頭看他,聲音尖銳冷峻。

  「你們倆到底怎麼回事?」

  「咦,沒有哇。」

  老先生指指一份小晚報。杏樂匆匆瞥了一眼。報上提到他的名字。「據猜測」——「傳言說……」——「可靠的來源透露……」

  杏樂把報紙往下一甩。

  「是一張小報。你沒辦法阻止大家『猜測』『相信』,聽到『傳言』吧。如此而已。我們一點辦法也沒有。」

  「你幹了什麼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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