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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審案件法官發迂論 入虎穴木蘭救立夫(4)


  他們坐下談論當時的局勢。時局的確很混亂。顏惠慶正在設法組一個新內閣,用以代替已經「辭職」的總統行使職權。他受到直系吳佩孚的支持,可是奉系的張作霖反對。直奉兩系各派都有衛戍司令。現在他們達成了一個妥協的辦法,由吳佩孚的人王懷慶來做閣揆。

  這時忽然聽到幾聲槍響,然後又寂然無聲。他們面面相覷,知道剛才面色蒼白的兩個少年是領出去槍斃了。

  大家到典獄長辦公室道謝之後,回家去商量下一步。前清遺老王世珍老先生已經給當地駐軍司令官寫去了一封信,還沒接到回復。北京的情勢依然異常混亂。中國在軍閥統治之下,就和後來在日本政府之下一樣,沒有軍方支持,是無法組成新閣的。軍閥是真正的統治者,文人的統治是獲得他們的許可之後而行的。由王世珍老先生領導的地方秩序維持會,還在執行職權,以待敵對的軍閥所認可的政府出現,但是軍閥一時又難以達成協議。密使在北京、天津、瀋陽之間,往返不停,極力促請妥協。立夫的自由就看將來的政府是何等性質了。顏惠慶若能組閣成功,他的力量就能影響軍方,使軍方支持他批准早日將立夫釋放。王世珍老先生在那些日子時常見到顏惠慶,而傅增湘先生也和他有交情。但是吳佩孚支持顏組閣任新國務總理之時,奉系,也包括狗肉將軍張宗昌在內,卻對他表示反對。謠傳直奉兩系大概將會同意組織一個聯合內閣,但是顏惠慶的地位,對幫助立夫這件小事,仍然沒有什麼把握。

  同時,北京大學一位高教授也被捕了。他那年輕貌美的妻子到奉軍司令部去為丈夫求情。奉軍司令官要求若想准其所請,須以肌膚之親為條件。教授之妻拒絕,丈夫則被槍斃。這消息傳揚出去,文化界又引起慌恐。此外,狗肉將軍張宗昌,據傳聞將被任命為關內直奉聯軍的總司令,一二日內將全權統治北京。這位頭腦簡單做事直截了當的舊式武人,將來的行動如何,那是無法猜想的。必然是比北京地方秩序維持會期間,法律更不受尊重,社會秩序更壞,比段祺瑞內閣期間維持法律與秩序的能力,是更等而下之了。

  木蘭現在是焦急萬分,心裡也萬分恐懼,已然喪失了勇氣。她回到自己家中,什麼也不看,什麼也不聽,吃了晚飯,但不知道是吃了什麼東西。於是到自己屋裡,換了衣裳。

  蓀亞問:「你幹什麼?」

  「我還到妹妹家去,我答應要把甲骨文的書送給立夫去看,我應當給莫愁送去。」

  「什麼?這麼晚她還去探監?」

  木蘭說:「可以。獄卒吃咱們的油水都吃肥了。」

  「你也去嗎?幹嘛打扮得那麼講究?」

  「我陪著妹妹去。」

  「那麼我也跟你去。」

  「不用麻煩了。阿非或陳三陪著我們去。」

  蓀亞說:「你要知道,不要太激動不安。」

  木蘭照了照鏡子,看見自己的眼睛,水汪汪兒的,轉動得特別靈活,閃耀著狂熱的光亮。把頭髮梳好之後,立起身來,從書架子上拿下兩卷《殷墟書契》。

  她問丈夫:「你覺得他看什麼書最好?」

  蓀亞說:「拿羅振玉那本。那是研究甲骨文最早的著作。」木蘭到了妹妹家,莫愁很感意外,問她:「姐姐,你為什麼這麼晚又出來!」

  「我拿來一本書,答應送給立夫的。和我一塊兒到監獄裡去。」

  莫愁問:「幹嘛這麼急?」

  「今天下午我答應給他的。寶芬的親戚來過,就把事情耽誤了。我不願說了話不算話。」

  「這麼晚能進去嗎?」

  「我想可以。衛兵已都認得咱們了。」

  「那麼叫陳三送個信兒去,說咱們有事,今兒不能去了。」木蘭堅持要去,她說:「我已經穿好衣裳了。他要什麼東西,我一定都會送去。也許監獄裡有什麼消息呢。」

  莫愁說:「那麼等一下兒。我跟你去。」

  立夫的母親說:「不要去了。監獄裡又黑,走進去不容易。在黑暗裡摔倒怎麼辦?你是一身兩命啊,不是一個呀。」

  於是莫愁沒有去,陳三陪著木蘭去的。

  到了監獄,陳三把那一包書遞過去叫人轉交。

  衛兵說:「太晚了。獄卒都回家了。這也不合規定。」

  木蘭打開,把書給衛兵看,說那書裡沒有什麼有害的東西。

  衛兵說:「不能私自送東西進去。進去的東西,都要在辦公室經典獄官看過才行。」

  木蘭問:「我們可以不可以看他一下兒?一小會兒工夫。」

  衛兵說:「不行。」

  木蘭說:「那麼我們明兒拿來吧。不過請您告訴犯人說我們來過了。」

  木蘭和陳三在獄門分手。陳三一定要陪木蘭回去,木蘭說不必,自己跳上一輛洋車走了。這時木蘭忽然心中出現一個很強烈的念頭,就是要單獨見立夫一面,即便是短短的五分鐘。以前在泰山上杉木洞的一席談心,使她的生活從此更為充實,更富有力量,她和立夫在泰山頂上一同觀看日落日出,那對木蘭的重要是無可比擬的。但願在監獄的夜裡單獨見他一面!萬一立夫被槍斃,她一生心裡的記憶該多麼寶貴呀!她要見立夫的願望實在壓制不下去。走了一小段之後,她下了洋車,又走回監獄去。

  衛兵說:「怎麼又回來了?你要幹嘛?」

  木蘭說:「讓我進去一小會兒。我是一個女人,也不會把他偷跑了的。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訴他。」

  她把五塊錢的一張票子塞到衛兵的手裡。衛兵向四周圍張望了一下兒,說:「那麼要快,不要出聲音。只許五分鐘!」木蘭在黑暗裡也看不見道路,跟著衛兵穿過了一個黑暗的大廳,走過一個燈光不明的走廊,心噗哧噗哧的跳。她心裡暗想:「他會怎麼想呢?我也沒有什麼藉口。」

  到了立夫的房間,衛兵向那值班的典獄官低聲說了幾句話,就招手叫木蘭進去。

  立夫正在一個小油燈下看書。這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站在立夫前面,木蘭臉上有點羞慚,幾乎流露著可憐狀望著他。

  「噢!木蘭!有什麼事?」

  木蘭向衛兵指了一指,叫立夫小聲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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