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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利欲薰心王府探寶 職責已盡四海雲遊(3)


  寶芬皺了皺眉,她說:「爸爸,您給我的這件事太難做了。

  我害怕……若不是為了爸爸和媽,我可死也不願做。」突然間,寶芬用手捂住臉哭道:「我沒法兒辦!我沒法兒辦!人家待我那麼好,咱們卻跟賊一樣。」

  寶芬的父母非常疼這個唯一的女兒,但是父親說:「並不是像你這種想法。那寶物不是他們的。他們買的是那座花園兒,不是藏在地下的寶貝。不然,我們也不會派你去。也許那批寶貝的價錢和花園值得一樣多呢。」

  現在要說明一下。寶芬的祖先在滿洲八旗軍中,隨同順治進關;因功皇家賜予世襲爵位。在乾隆年間,爵位期限屆滿,但是家境富有,歷代都在朝為官。到清帝遜位,清朝瓦解,由於繼續過舊日的生活,保持場面,家中財產,不久耗盡。革命一發生,寶芬那時才十一歲,她智慧開得早,那時就感覺到家道中落。不過還能雇得起用人,其實也只是保持個表面兒,正是外強中乾。

  寶芬的父親,在華太太的古玩鋪買到了一卷文稿,那是華太太從王府花園兒的王爺手中,買古玩時一齊買回來的。寶芬的父親已經改用漢姓姓董,是個讀書人,對滿族家譜很感興趣,因為自己太窮,買不起那一批古玩,用兩塊錢買了那一卷舊文稿。那批文稿之中有單卷的書,有詩稿,還有遊記,都是未曾出版的。一天,在細檢看舊書時,他發現了當時那位王爺的祖父的一本日記。裡面記載英法聯軍搶劫北京的情形,尤其記載清楚的,是咸豐九年英法聯軍燒毀圓明園和圓明園中藏書樓的情形。在北京被搶之時,王爺的祖父的日記裡說曾經埋藏寶物於地下,並且說明了在花園中的地點。老祖父顯然是不久即行去世,也許是逃離北京,並未返回,因為日記沒繼續寫下去,即此中斷。當時好多這種掘地藏寶之事,不過家人親友都從未聽人提過,自然就長此忘記了。因為此次掘地藏寶,是這座大花園建成之後數年的事,而且當時老王爺正在皇恩厚賜之下,官運亨隆,榮華正盛,那所藏寶物價值之高,自在意料之中。過去幾座別的王府花園掘土重建之時,曾經發現藏寶之事。

  現在寶芬聽父親說姚家只買的是花園兒,並沒有出錢買地下的寶物,她說:「可是,爸爸,那花園兒現在究竟是人家的,不是咱們的。」

  她父親於是說:「寶芬,我們要你做的,就是查證一下那個地點。其餘的事情,就全留給我們辦。」

  寶芬的母親說:「現在先不用愁那個,我只是盼望你現在在他們家做的事不至於太難,因為你從來沒有在自己家做過什麼。」

  女兒說:「事情倒沒什麼,很輕鬆,全家人又好。您真應當見見他們的幾個女兒。」

  「我聽華太太說,有個紅玉和他們的少爺訂過婚。」

  寶芬遲遲疑疑的說:「是,我也聽說。」

  「為什麼跳水自盡呢?」

  「我也不知道。」

  寶芬離開家,不久就回到王府花園兒去。

  紅玉出殯之後,姚太太的病越壞,大家都看出來恐怕拖不過幾天了。現在很怪,在她能說話之後,她只講南方的家鄉話,這叫寶芬茫然不解,也感到很煩惱,使她很難瞭解到底是什麼意思。姚太太老在靜靜的回憶往事,說她在少女時期她家的歷史。阿非愛聽這些事,他也懂杭州話,所以他常把聽來含糊難解的話,講給寶芬聽。雖然是在憂慮的氣氛之中,阿非和寶芬之間,有時候兒也有青春的快樂。甜妹,現在侍奉紅玉的母親,過了許久之後,由於莫愁和環兒的解勸說明,說紅玉是偷聽阿非和那位美國小姐的話,並且誤以為是指的她自己和阿非,因此才自盡的,她對阿非的一腔仇恨,才算消掉。

  一天,姚太太正躺在床上看著阿非和寶芬說話,她忽然問寶芬:「你父母把你許配人家兒沒有?」

  寶芬低下頭說:「沒有。」

  姚太太說:「我在這個世界也待不久了。在我最後這一段日子裡,你一直伺候我。你知道別人說我恨銀屏,說我反對我兒子和那個丫鬟的婚事。其實不是這麼一回事。我現在倒要找個丫鬟,叫我兒子娶她。」

  寶芬滿臉羞紅,一句話也沒說。

  姚太太又說:「不用害臊,婚姻是天意,我看你們倆是天賜良緣。你們倆處得也挺好。告訴我你們家的情形。」

  寶芬說:「我們是窮人家。」沒再說別的。

  姚太太這幾句話說了之後,這兩個年輕人感覺到他倆之間有了一種關係,這是以前一直在壓制著始終不敢承認的。寶芬對阿非開始嚴肅起來,而且自己也感到羞慚不安,二人之間也再沒有少爺丫鬟之間那種疏忽隨便,寶芬也再不允許阿非幫她做那些洗涮抹擦的雜務。另一方面,寶芬向阿非說話時,更有一番前所未有的溫柔,是無法掩飾的。別的女僕注意到寶芬比以前更留心她的衣裳。阿非不再把她當丫鬟看待,也不肯再讓她伺候。在這種情形之下,寶芬也無法不依從,有時候兒阿非不知不覺的拿她比紅玉,覺得紅玉是比不上寶芬。比如說,寶芬從未和他吵過嘴,身體又強健。阿非這麼想時,忽然自覺得良心不安,不該想已故情人的短處。

  在寶芬的心裡,不斷有幾種掙扎出現。第一,她沒把父母派她來此要做的事認真去辦,而且幾乎是完全置諸腦後。第二是,在情人面前,一個戀愛中的小姐要保持自尊和體面。這種內心的掙扎,已經使她願意把自己的家庭情形暗中告訴阿非一點兒。

  一天,阿非問她:「為什麼你們家雇有用人,你卻出來做事?」

  寶芬回答說:「我從來也沒出來幫人做過事。」

  「那麼為什麼現在你出來做事?」

  「我以後再告訴你吧。不過別把我今天說的話告訴別人。」

  這種雙方保密又增加了他倆幾分親密的滋味。

  不但姚太太、阿非和寶芬自己,覺得他倆的關係很明顯觸目,木蘭、立夫、莫愁,思忖紅玉的遺言,也覺得紅玉指的是寶芬。甜妹對阿非不忠於她已故去的女主人所表現出來的抗拒,更使事情明顯,除去寶芬,更無二人。木蘭覺得寶芬比起紅玉來,和阿非匹配,更為適宜。因為寶芬有舊家庭的教養,比起輕薄新派頭兒的麗蓮,好得無法比擬。桂姐,雖然也關心,紅玉死後不久,把這件事故意壓在心頭,一字不提。

  過了不久,姚太太病勢越發沉重,雖然還有氣息,但是又不能說話了。有三天,一直什麼東西也沒吃。寶芬讓她喝杯人參湯,有時喝了下去,有時候兒吐出來。家裡認真準備起後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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