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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論中西辜老發奇論 悟簽文玉女溺荷池(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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辜鴻銘先生,只要有人愛聽他說話,他就很高興,而且談笑越發精彩。木蘭想起來他在戲院裡,當眾站起來打趣西洋女人的衣裳那件事。自己頗想說點兒擁護婦女解放的話,但是由於尊重辜先生的高年,話又咽了回去。他雖然是廈門人,他的京話卻幾乎沒有一點兒廈門話的口音,不愧是語言學名家。為納妾發出了盡人皆知的名言的,就是他。他說,你曾經看見一個茶壺有四個茶碗,可是你見過一個茶碗有四個茶壺嗎?不過現在他並沒談納妾這件事。他正談的是纏足的生理方面和道德方面的益處。他說的是纏足會增加女人的嫵媚,改善女人的身段兒,使女人成為淑靜節制的象徵。辜鴻銘說:「我以為使女人看來高貴文雅的,是皮肉細緻——這種自然的高尚要從舉止的優美得來。並且只要少在大庭廣眾間出頭露面,你也能獲得精神上自然的高尚。女人一旦不裹腳,把蒲扇般的大腳各處踩,她就失去了女性生理和道德的特質了。外國女人束腰,好顯出上身的曲線,但是有害於消化。裹小腳兒有什麼害處呢?什麼害處也沒有。與生理上主要的功能一點兒也沒有妨礙。我問你們,你們還是願腿部受槍傷呢?還是肚子上面受傷呢?而且裹腳之後,站著多麼挺直呀!你們見過裹了腳的女人走起來不是挺直而尊嚴嗎?外國女人束腰,使臀部挺出來,但是不自然。可是裹了腳,由於姿態上受影響,自然而然的使臀部發育,因為運動的中心後移到自腳到臀部一帶,而血液自然去輸送營養。」 那些年輕女人,尤其是曼娘為甚,幾乎都要羞死了。可是,紅玉聚精會神聽著,非常著迷。 辜老先生又繼續說:「我是不是譭謗諸位呢?天津、上海洋行櫥窗裡擺的束腰和奶罩兒,那才是挖苦女人,譭謗女人呢。在這所謂西洋文明的勢力之下,女人的秘密已經揭露無餘了,女人的身體已完全被商人利用了,從頭到腳底。我告訴你們,改造你們的腳,切莫改造你們的肚子,肚子是生產的要地,經不起糟踏。」 現在美國小姐董娜秀到了。使大家感到意外的是她今天穿了一身中國衣裳,暗香吃吃而笑,後來木蘭告訴她那算失禮,她才停止。在她走近之前,巴固跟大家說董娜秀小姐多麼漂亮聰明。在中國的眼光看來,她的身段兒若再小一點兒,就十全十美了。但是按西洋的標準看,她不能算高。穿著中國衣裳來見這位中國學者,足見她是極具深思,特表敬意的。 姚先生站起來和她握手,她就向姚先生伸出手來,然後走到辜先生跟前。 董娜秀用有英文腔調兒的中國話向辜先生說:「久仰。」平仄的聲音差不多算對了。 辜先生用英文對她說:「你也說中國話?幸會,幸會。」董娜秀說:「只能說一點兒。」她轉過身子去,因為認識木蘭,巴固,素丹,就和他們握手。在中國人群裡,不論她做什麼,她的動作都嫌快了一點兒,當然也因為她是外國人,大家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巴固告訴木蘭把她介紹給別人,木蘭跟她說中國話。介紹到紅玉時,木蘭說紅玉是她表妹,又插進兩個英文字「most clever」,自己也笑自己的英文。 木蘭叫巴固,對他說:「關於紅玉,你告訴她吧。」 巴固過去說:「她就是寫詩寫戲劇的小姐。」 董娜秀說:「噢,我聽巴固說的就是您這位小姐呀!」她於是靠近紅玉坐下,紅玉聽得懂英文,但是自己只說幾個單字而已。那位美國小姐不住看曼娘,覺得她好像自己在中國畫上看到的仕女。 董娜秀用英文向辜老先生說:「不要讓我打斷了您和諸位的談話。用中國話說吧。我聽聽也可以多學一點兒。」辜老先生說:「我們剛才正說裹小腳兒在生理上,在道德上的好處。」 董娜秀說:「多麼有趣呀!」 「不過你大概是不喜歡。」 「辜先生,我無須跟您一致。不過您說什麼我都愛聽。」 這時候兒,素丹跟木蘭低聲說了點兒什麼,木蘭又低聲向蓀亞說。蓀亞就高聲向大家說:「我有重要消息向大家宣佈。 咱們的朋友巴固和素丹就快結婚了!」 這個消息立刻使全屋熱鬧起來,大家都向新訂婚的這一對道喜。素丹向來沒有像今天這麼快樂過。她過去經過的那一段生活,只留給她淒涼厭倦的模樣,而這種模樣卻增添了她幾分嫵媚。她過去都習於有氣無力的說話,聲音含糊而微弱,但現在卻活潑愉快,像回到了學生時代。她的頭髮前面留著劉海兒,每逢笑時都有少女的神態,而且她的眼睛裡也有一股水汪汪兒的奇妙光亮。她像孩子般那麼任性,雖然她過去結過婚,今天來不是穿的裙子,而是穿的褲子,肩膀上披了一塊紫紗圍巾。圍巾是北京女人上街常常圍的,有風沙的日子坐在洋車上,常用圍巾遮著臉。 因為天漸漸熱起來,今天吃晚飯就要早一點兒,飯後仍然可以在花園兒裡徘徊遊玩。美國小姐對這花園兒之美,真是十分迷戀。巴固出主意說吃晚飯之前可以在園內走走。董娜秀請紅玉一齊去,於是阿非和素丹都一齊去了。 過了一會兒,紅玉說她得歇一歇兒,阿非就跟她一齊停住,別人接著向前走去。他倆走到暗香齋南邊兒的梅園,已經離紅玉的住處很近。那兒有很精巧的假山,假山的南邊兒是一座小橋,橋下是一片池塘。紅玉在小橋上徘徊,觀賞水中墨黑和赤金色的金魚,在水裡悠然游泳。 現在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阿非說:「妹妹,那天晚上我去看你,你為什麼不肯讓我進去?」 紅玉向他望了一眼,只說:「冤家!」停了一下兒,她又說:「你自己心裡明白。」 「說實話,當時我不明白,現在也還不明白。」 阿非心想也許她看見他和寶芬在一起了。他想要告訴紅玉他看寶芬在那兒做什麼,但心想恐怕有點兒不相宜。最後,他想應當告訴紅玉為什麼紅玉去看他時,他不在屋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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